第68章
“你呢?在深圳还适应吗?”
这些年来他这点一直没变,从来不愿意的多讲自己的困境。
林夏自然不会点破,只顺着他的话说:
“还好,深圳是一座移民城市,不会排外,因为深圳本来就没多少本地人。”
在深圳,两人初识一打招呼,总会先问你是哪里人,默认大家都是外地人,就算说自己是深圳人,对方也会了然你是移二代,再问父母是哪里人,直到确认了祖上都是土著,才问你家原来是哪个村,众所周知,此地以前就是一片渔村。
“比起英国,深圳毕竟还算近。”何川说。
林夏摇了摇头:“可离望春仍然如此远。”
这些年来,他们都是他乡之客,无根浮萍,漂泊南北,爱着故乡,又恨着故乡,怀念故乡,却统统回不去了。
一提望春,就想起曾经,有些话题终究是绕不过去的。
“夏夏,对不起。”
何川毫无预兆的说出了这句话。
“当初,我没能在你身边,陪你面对那些事......”
林夏听得心里难受,猛然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茶水,放
下杯子,她语气严肃的说:
“何川,我说过,你永远不用跟我道歉,不是你的错。”
无论是林海生的遗嘱,还是他们父母的官司,都与他们无关。
至于那场青春年少无疾而终的感情,也无关对错,只是那时他们太年轻,太稚嫩,以为爱了就是一生一世,却不知现实的无奈如影随形,走着走着,就散了。
如果真的有对错,错的那个人也是她,是她太任性,太脆弱,把一切想得太理所当然了。她以为自己可以抗过异地恋,她以为她与何川之间的感情不会被距离影响的,她以为自己不会是那样依赖粘人焦虑不安神经质的女朋友,她对人性的软弱,自己的软弱错估的厉害,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坚定,那样勇敢。
大二之后骤然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单单一项学业的重担就要把她压垮了,而后林海生去世,林学东赵倩怡与何萍的矛盾激化,逼着她必须在父母和何川之间做出选择。
可偏偏那个时候是何川最忙的阶段,隔三差五联系不上,他临近毕业,要打工,要备考LPC,要实习,要赶论文,一天恨不得24小时不睡觉,哪里有时间安抚她的情绪,照顾她的心情?
人心多么奇怪,如果单身一人,苦和累咽进肚子里,艰难的日子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可有伴侣有依靠却偏偏指望不上,却会叫人平白生出委屈,甚至于怨恨。
她明明知道他在为他们的未来打拼,可她已经看不见两个人的未来了。
何川在英国,林学东和赵倩怡不会同意她去的,更难以启齿的原因是,他们家出不起这个钱了。
林夏对家里的经济情况没有确切的认知,只有模糊的概念,赵倩怡之前一直带学生赚外快,林学东工资也不低,不然也不会供得起林夏去北京学美术了。而后来赵倩怡辞职去省城和好友李雯开培训班,却是狠狠的赔了,据赵倩怡说自己是被李雯坑骗了,但白纸黑字的欠条抵赖不得,那一次她将家里的积蓄赔得一干二净,还借下了不少外债。
彼时债主催债催得很凶,不仅找到了他们家里,还去了林海生单位去闹,害得林海生被领导谈话,背了处分,错失了一个很难得的晋升机会,而赵倩怡为了拖延还款时间只能拿家里房子抵押,硬着头皮签下更高利息的借条,从此利滚利。
所以,赵倩怡和林学东天天吵架,所以,他们为了林海生的遗产争得头破血流。
林海生留给他们家的那笔钱勉强平复外债,而多余的钱却是一分也没有了,连那年冬天的取暖费都是林夏舅舅接济的。
和何萍的官司结束之后,林夏这才终于知道了一切。从那以后,她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开始省吃俭用,接商单画稿赚取学费和生活费,出国的计划自此遥遥无期的搁置了。
从头到尾,何川不止一次的提出,他会赚钱,他会负担她的一切费用,只要再过几年,他取得牌照执业之后就可以承担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了。可林夏仍是不敢赌,她不是不信何川能够出人头地,她只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她不愿他们的关系沾染上金钱,毕竟人性如此经不起考验,连血缘至亲都不能幸免。
几年是个模糊的概念,律师想要出头,短则三年五载,长则十年八年,更何况是异国他乡,她害怕,怕在艰难的岁月里他们拖垮彼此,怕终有一天,他们会变得像赵倩怡林学东何萍一样,为了钱,歇斯底里,面目全非。
在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候,林夏打电话给何川,她哭着问他:
“何川,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她多卑鄙多自私啊,她把问题甩给他,她逼他来做选择,她让他来做这个恶人。
何川沉默了几秒,那几秒仿佛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然后他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对她说:
“夏夏,你等等我,等过了这阵子,我回国。”
林夏闻言,彻底呆住了。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是多辛苦才走到今天。
他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是天纵奇才,不是大富大贵,只不过有点天赋,有点聪明,有点运气,多几分努力而已,人生中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举步维艰,每一次考学,每一次择业都是生死岔路,根本没有试错的成本,没有重来的机会,稍有不慎,就被打回原形,万劫不复。
高中三年废寝忘食,顶着所有老师的压力坚持志愿,港中文勤工俭学,在那狭窄简陋的村屋里挑灯夜读,英国伦敦背井离乡,半工半读终于拿到学位,他离自己最初的梦想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了。
而现今,他却要放弃这一切,重新来过,只为了她,为了她的眼泪。
林夏,你扪心自问,要是换作是你,你愿意为了他放弃美术,放弃前途,放弃理想,放弃父母家庭吗?
那一瞬间,林夏再也按捺不住内心铺天盖地的悲伤,就这样蹲在宿舍走廊无人的楼梯间里,放声大哭。
第56章 宇宙拿铁(8)
这天的饭一直吃到饭馆打烊,何川把林夏送回了家,雨几乎已经停了,只剩零星的水滴偶尔落下,可何川仍然坚持下车打着伞把林夏送到了公寓楼下。
“今晚谢谢你。”
林夏刻意带着几分疏离的道谢。
今晚这顿饭本来她想请的,最后却还是他付了账,这年头居然还会有人提前把现金押在前台,林夏一时不知道该说他复古老土还是英伦绅士。
“夏夏,你永远不用和我说谢。”
林夏抿了抿唇,没有接话,两个人就这样相对站在大门外的玻璃雨棚下,一时无言。
正在林夏打算开口告别的时候,突然从旁边灌木丛里钻出了一个黑影,从两人面前蹭的一下子跑过去了,消失在了夜色中。
何川条件反射一般伸手揽住林夏把她护了身后:
“别怕!”
可林夏却轻轻挣脱开了她的手臂:
“老鼠而已,我没怕。”
南国城市潮湿温热,生态极度良好,蛇虫鼠蚁遍地都是,个顶个比北方大,与卫生条件无关。林夏从小怕虫怕鼠,刚来深圳的时候,真的是每天都要崩溃了,可人改变不了环境,总是要习惯的,崩溃得多了,神经也就麻木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夏学会了面不改色,与这些生物共处。
她苦笑:“何川,我不是当年那个天真幼稚的林夏了。”
无论面对老鼠,还是人生,还是爱情。
“这不重要,”何川低声说,“夏夏,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呢?
可她并不想与他争辩,只说着:
“那好吧。”
“夏夏,我答应你,不会再从别人那里打探你的消息,但你也不要再躲我了。”
林夏一时间露出了近乎费解的神情:
“我们不可能做朋友的。”
也许世界上有很多人分手后可以坦然相对,但那绝对不会是他们。她与他,他们的整个青春交织缠绕在一起,骨肉相连,断则伤筋动骨,一片鲜血淋漓,如今侥幸存活愈合实属不易,怎么还能再这样一次次残忍揭露当年的旧伤疤?
“那就不是朋友。”
何川轻笑了一下,“同乡,校友,远房亲戚,或者只是认识的人,随你喜欢,只要不是陌生人。”
他顿了顿,轻叹道:
“夏夏,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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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好几天里,林夏总是心不在焉,经常想起那晚何川最后说的话。
她以为自己可以理智淡定,可是一旦面对他,她永远无法保持冷静,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是如此。
她不知道他的态度,他心中所想,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想必对他来说她也是,他莫能两可,她亦含糊不清,他们都处在一个微妙的位置,既不进也不退,或者说,既进了也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