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这里面必须有她的人,她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这些人,很多阴事等被骗被欺负了就晚了,这些都在太后与皇后掌控下。
  李凤遥捧着暖手炉,正歪到榻上翻两页闲书,外头便传来通禀,尚宫局的女官前来禀事。
  李凤遥翻书的手顿了顿,挑了挑眉搁一边,来得倒快。
  一名身着端正女官服制、年纪约莫三十上下,面容肃穆的女官缓步而入,身后跟着两名低阶女史。她行至殿中,一丝不苟地行礼,声音平稳无波:“奴婢尚宫局司记司掌记,秦婉,参见贵妃娘娘。奉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懿旨,协理六宫事务。年关将至,各宫用度、赏赐、人员调度等一应琐事,特来向娘娘请个章程,以免疏漏。”
  她话说得恭敬,规矩也挑不出错处,但那挺直的脊背、毫无温度的眼神,以及刻意强调的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懿旨,无一不在昭示着她背后的靠山和公事公办的疏离。她并非来请示,更像是来通知。
  李凤遥并未立刻叫她起身,只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那通透的绿色衬得她指尖愈发白皙。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炭盆里银丝炭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秦婉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纹丝不动,脸上也未见丝毫不耐,显示出了极高的规矩和忍耐力。她身后的两名女史却已微微有些不安,悄悄交换了眼色。
  良久,李凤遥才仿佛刚注意到她似的,懒懒开口:“起来吧。章程?往年如何,今年便如何。这等小事,难道还要本宫手把手教你们尚宫局做事不成?”
  秦婉直起身,垂目道:“娘娘恕罪。往年皆有旧例可循,然今岁不同往日,陛下圣恩,娘娘协理政务,宫中用度虽系小事,亦恐与外朝规制有所牵连,奴婢不敢自专,故特来请示。”
  秦婉话里藏针,既点出她“协理政务”是破例,又暗示宫内用度可能逾制,将奢靡二字隐隐扣了下来,还把皮球踢了回来。若按旧例,出了事是你贵妃点头的,若改了,便是你贵妃新官上任便擅改宫规,苛待宫人。
  李凤遥心中冷笑,果然,杨廷和那遵循规矩的话音刚落,后宫的发难就来了。用的是最正统不过的宫规名义,行的是最阴柔的捆缚之事。
  “哦?依你看,何处可能与外朝规制牵连?是本宫这承乾宫的炭火份例多了,还是少了?是宫女们的冬衣布料该减了,还是该增了?秦掌记既管着记档文书,想必对《宫规》、《会典》烂熟于心,不妨一一说来与本宫听听。”
  秦婉微微一滞,没料到贵妃不接招,反而将问题具体化抛了回来。她若真一一列举,便是公然指责贵妃用度逾制,若无实据,便是构陷。若含糊其辞,便是失职。
  “奴婢,奴婢只是担忧……”秦婉进宫这么多年,哪个新妃嫔不是好说话巴结她的
  ,被这么呛一下都没反应过来,主要是前面话说得太早,不好挽回。
  李凤遥坐直了身子打断了她:“担忧是好事,说明秦掌记谨慎。但宫规是死的,人是活的。陛下常言,体恤下人方是仁德。如今天寒地冻,若因恪守死规矩而冻坏了宫人,岂非本宫与皇后、太后娘娘的失德?这样吧,”
  她语气一转,显得格外通情达理:“所有份例,仍按旧例。但额外再从本宫的份例里,拨出三成炭火、两成棉布,赏给各宫低位份的嫔御和辛苦守夜的宫人。就说是陛下与本宫体恤他们冬日辛劳。这笔开销,不走尚宫局公账,从本宫的私库里出。秦掌记,如此安排,可还妥当?既全了规矩,又显了恩德,想必太后与皇后娘娘也会赞同。”
  秦婉彻底哑口无言。
  贵妃此举,不仅轻描淡写化解了奢靡的指控,反手还赚了一大波人心,更是用“私库”堵死了所有质疑开销的嘴!她若再反对,就是反对陛下和贵妃体恤下人,反对这仁德之举!
  “娘娘仁慈,思虑周祥,奴婢这就去办。”秦婉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再不敢有多余的话,躬身领命。
  “嗯,”李凤遥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下去吧。日后此类事务,若无真正疑难,不必特地来回本宫。尚宫局若能者多劳,自行处置便是,只需按时将记档副本送一份到承乾宫即可。”
  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要走了尚宫局事务的知情权和监督权。
  秦婉心中一震,却不敢反驳,只得低声应“是”,带着两个女史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们消失在殿外的背影,李凤遥嘴角那抹浅笑渐渐冷却。
  这才只是开始。六局二十四司,盘根错节,都是太后和皇后经营多年的地盘,想插进手去,绝非易事。今日不过是借力打力,小胜一局。
  但她不急。
  她摆烂休息,等的就是这些人按捺不住,自己跳出来。只有他们动了,她才能看清这潭水到底有多深,里面藏着哪些魑魅魍魉。
  而投诚的人……
  李凤遥目光转向窗外萧瑟的庭院。
  总会有的,这深宫里,从不缺少渴望向上爬却又苦无门路的人,也从不缺少被原有体系排挤、打压的失意者。
  她只需要耐心,以及一个足够有分量的机会。
  系统忍不住出声:「宿主,你刚才好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个女官打发了!」
  李凤遥重新拿起书卷,神色平静无波。
  “没什么厉害的。不过是看准了他们既要拿规矩说事,又不敢真正撕破脸皮的心理罢了。”
  “而且,你等着看吧,我私库贴补宫人的消息传出去,第一个坐不住的,绝不会是那些清流言官。”
  而是同样被这规矩束缚着,却未必心甘情愿的后宫之主们。
  她打个哈欠翻过一页书,窗外,北风渐起。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紫禁城的风,从来就不止吹在一处。
  第41章 起于微末
  李凤遥“私库贴补,体恤宫人”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沉寂而敏感的宫闱深处漾开一圈圈涟漪。
  正如她所料,最先坐不住的,并非前朝那些盯着奢靡二字准备大做文章的御史,而是坤宁宫的主人。
  皇后娘娘素来以勤俭贤德自持,统领六宫,最重“规矩”和“体统”。贵妃此举,看似自掏腰包施恩,实则是狠狠将了皇后一军。若皇后默许,便是承认宫中旧例确有不足,需贵妃额外贴补方能彰显恩德,她这六宫之主颜面何存?若皇后反对,或下令禁止,那“刻薄寡恩”、“不体恤下人”的名声立刻就会扣在她头上。
  更何况,那笔不走公账的开销,像一根刺,明晃晃地昭示着承乾宫的超然与独立,挑战着中宫固有的权威。
  果然,午后,坤宁宫便传出懿旨,言及“宫中用度皆有定例,恩赏亦需有度,方不致僭越生乱”,要求各宫“恪守本分,勿要擅作主张”。虽未明指承乾宫,但矛头所向,不言自明。
  然而,这道懿旨却并未能压下宫中的暗流。低位嫔御和辛苦的宫人们嘴上不敢言,心里那点因为贵妃赏赐而升起的暖意和期盼,却被这冷冰冰的规矩浇得透心凉,转而化作了对中宫隐隐的怨怼和对承乾宫更深的向往。
  ——
  承乾宫内,李凤遥听了小太监绘声绘色学来的坤宁宫懿旨,只是嗤笑一声,浑不在意。
  “娘娘,皇后娘娘这是……”侍立一旁的心腹宫女有些担忧。
  “她急了。”李凤遥修剪着一盆兰花的枯叶,语气悠闲,“她越是用规矩压人,底下人的心离她就越远。等着吧,第一场雪下来之前,会有人来的。”
  她要等的投诚,不在高位,而在微末。
  又过了两日,天气愈发寒冷,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翘角,一场大雪似乎在酝酿之中。
  这日傍晚,郑常宁去而复返,这次脸色却不如上次轻松,带着几分谨慎:“娘娘,奴婢方才在司礼监值房,遇到点事。”
  “说。”李凤遥正对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出神。
  “尚仪局一位姓林的女史,因失手打碎皇后赏赐给一位美人的玉如意,被尚仪下令杖责二十,并罚入掖庭浣衣局服役。”郑常宁低声道,“奴婢恰好路过,见那女史被打得奄奄一息,却死死咬着唇不肯求饶,眼神有些不寻常。奴婢便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那玉如意并非她打碎,而是那位美人自己失手跌落,却反诬于她。只因那美人是皇后娘家旁支送进来的人。”
  李凤遥转过身,“哦?然后呢?”
  “奴婢想着娘娘近日关注六局事务,便使了点银子,暂时将人扣下了,没立刻送去浣衣局。只是此事涉及皇后娘娘赏赐和宫中美人,奴婢不敢擅专,特来请娘娘示下。”郑常宁小心翼翼地说道。他如今地位不同,但越往上爬,越知分寸,这种明显牵扯后宫阴私的事情,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大麻烦。
  李凤遥沉吟片刻。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史,一件微不足道的诬陷。但这背后,却透出六局二十四司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和无处不在的倾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