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妻子重生回退婚前 第114节
人间曾有稚儿言:
“祖母祖母,您说天上的神灵会流泪吗?”
“哈哈,会的呀。这天上下的雨就是祂的眼泪。”
这天上下的雨水。
就是神灵死前最后的眼泪。
第117章 不渡川
金发男人来到了山峰的背面, 站在那里,和云霜月隔着一层岩壁。
他的身形已经开始消散了,本想去看云霜月一眼, 但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
相隔一层薄石, 相隔千年岁月。
金发男人闭上眼睛。
到了他这个境界,传入他耳中的声音已经和旁人不同了。除了即将带来大雨的狂风,他还能听到云霜月有些转醒时, 衣袖间牵动的声音。
要见一见她吗?
不,不能见的。
凡人的话本中, 长生之人会依靠时间忘记曾经的妻子。
可如果是这样的遗忘, 那一定是禁不起见面的。
因为一旦遇见,就会发现此前无数妻子缺失的时间, 都被这一瞬间填满。他会想象那些空白而单调的时间里, 如果出现妻子的身影又会如何。
他的脖子上早已没了栓绳, 若真的见到了云霜月,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天道在他登临神境之日, 将他的情感拔除。
此后爱为何解,恨为何故?
无端升起,无端消散。
可陆行则对“爱”字常常感到下意识的恐惧, 或许是地球上那段短暂童年的影响, 又或许是千年时间太过长久, 即使他不懂这个字的含义,却总感觉爱是可怖的。
而藏匿在他本能之中的爱更是汹涌。
妻子已然离去,她再无法约束那些留在陆行则回忆里细枝末梢的情感, 任由它们如浪潮一般侵蚀着陆行则,一波接着一波。他还未找到可以藏匿的螺壳,就被冲上岸的浪涛卷走, 化为那汹涌的一部分。
千年时间,他的心跳变成了浪涛的声音,而身躯化则作了记忆声音的螺壳,若是妻子凑到他的胸口静静聆听,可以听到他心脏的鼓动,那里面没有一个通俗的“爱”字,只能听到浪涛呢喃着妻子的名字。
云霜月,云霜月。
妻子名字是有重量的,每当金发男人想要说出口,这三个字就沉沉地压在他的舌根,再顺着喉咙仓惶吞进他空荡荡的胃里,不可说,不能说。
“云霜月?”
而在石壁那头,这个世界的陆行则醒了,却正在小声含着妻子的名字,宛若在唇舌间咀嚼一番后,再甜蜜又粘稠地吐出。
他无法宣之于口的,“他”却能轻易说出。因为金发男人只剩下妻子的名字,而这个世界的“他”有着妻子本人。
说话真恶心。
金发男人面无表情,就这般在心中淡淡地想着,天上黑云似乎更加浓厚了,隐约有闪烁的雷霆在奔走。
云晏说的不错,金发男人厌恶那个家伙,因为妻子对这个表里不一的货色居然真的不同,她会为了这个世界的“他”驻足。
妻子居然也会被他改变吗?
在金发男人的记忆之中,妻子是极好的,却也是极为残忍的。
她会弯着柔和的眼睛收下他的话术,也会勾起唇角宁静地让他接受她的死亡。
云霜月会为了天下苍生离开,留下一只挑嘴的鸟雀,再无法跳上她的膝头去啄食她指尖捏着的糖糕。
妻子在谈及这件事的时候总是笑着的,她是真心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她还反过来开解他说,人的离开,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陆行则在听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缄默不语,他坐在苍茫的山巅,那是云霜月离开前的住所。
他看云霜月种下的梅花开了又谢,看随她而去的鹰鸟埋骨之地又站了新的雏鹰。他也依旧沉默,用几近千年的时间,将不接受这三个字刻印在亘古不变的岁月之中。
金发男人没能接受妻子的离开,他依旧在找机会寻死。
人世间的羁绊如同丝线,陆行则和云霜月之间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在云霜月离开后又渐渐变成了死结,而死结多了,就会成为心结。
这个心结捆缚住了陆行则,吊着他的最后一口气。
云晏和他交易时,曾提出过一个要求。要求他用自己穿梭时间的能力,把一本古书带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云晏会将这本古书设法送到云霜月的面前,引导她成长的轨迹。
古书中前半部分记载了一种极为特殊的剑招,隐隐蕴含非凡的剑意,和天地上至高的存在有着联系。似乎是云氏的剑招,但在神境的陆行则看来,又明显有人为修改完善的痕迹。
这是云晏专门为云霜月打造的剑招。
后半部分则是一些关键的节点,在很多时候总是寥寥几语,和后来送到云霜月手上的语气完全不同。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后面那样。
只是因为金发男人拿到古书之后沉默了一下,问云晏能不能将那些话由他来改写一番。
于是金发男人亲自下笔,将那些短暂的话用他的方式写了下来。云霜月离开的时间有些太过漫长了,长到陆行则那不堪入目的字体已经可以变得极为工整。
他又想着此时的语气早已和妻子最初相遇之时不同,于是循着记忆,拙劣模仿着未被拔去情感的从前。
最后那本古书才被送到了云霜月面前。
这样算不算给妻子写了封信呢?
金发男人想着。
不知静静看了多久,恍惚间,金发男人感觉自己听到了妻子的轻笑声,好像笑着夸了句他如今这字写得不错。
陆行则回头看去,却只能看到自己的周身依旧空荡荡一片。
这些年里,他总会有这种幻觉,觉得妻子偶尔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印象最深的有两次,一次是完成古书的时候,另一次似乎是在很久以前,妻子刚离开的时候。他跑到了妻子的雪山上去喝酒,可能是因为醉意的影响,他总感觉妻子站在了他的身后,给他轻轻盖了一条毯子。
可陆行则清楚那是不存在的,这里没有妻子的轻笑,没有妻子的薄毯,只有她遗落的一条弃犬。
陆行则一直都知道,他对于云霜月来说,好像就是一棵亲手植下的树。他是她种下的第一棵,却也就仅此而已了。
因为后来的云霜月种下了很多不一样的小树,她会因为陆行则的成长而夸奖,却又因为他成长得过于出色,就放心地移开了自己的注意。
在妻子那,他好像没什么特殊的。
金发男人又闭了闭眼,他静静靠在石壁之上,身形开始逸散。
这个世界的春天太长了。
他不想再等来一个没有妻子的春天,那就在这个夏天死去吧。
“滴答——滴答——”
雨珠终于从云层上落了下来。
“哗啦啦——!”
暴雨顷刻间到来,厚重的黑云将天上的光遮了个干净。
顺便也将还没醒来的那些人浇醒。
“我靠,这是哪啊,我们怎么出秘境了!我才刚刚睁眼啊,这个东极山的天气有问题吧,怎么突然下暴雨了!”
刚醒来的火曼儿抓狂大叫:“左邢!要你们罗盘有什么用,赶紧找地方避雨!”
“我们不是修士吗,你慌什么。躲不了百仙盟的雨,我还躲不了这东极山的吗?看我避雨诀——”左邢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极为不可置信地拔高音量:“不是,怎么对这里的雨也没用!”
“阿嚏!”火曼儿突然揉了揉鼻子:“姬芜珩,你还是直接给我点药吧,我觉得左邢这家伙完全靠不住。”
金发男人忽略了那三人的怪叫,听到了衣物摩挲的声音,应该是这个世界的陆行则把装饰用的披肩取下来了,盖在云霜月和他的头上避雨。
他还听到了云霜月轻声问道:“怎么不用伞?我记得你的储物戒里应该有一把……”
又听到少年朝她耍赖:“什么时候有的伞?不记得了,云霜月和我挤在一起嘛,我给你当雨伞。”
金发男人闭眼安静地靠在石壁上。
他的半边身体已经消散了,剩下的半边也开始变得透明。
冰凉的雨丝配上东极山上的风,将石壁吹得极为寒冷。金发男人靠在上面,厚重的天空更加低垂,暴虐的雷霆即将劈下。
就在此时,天地孤寂之时。
一声温柔的轻叹突然在金发男人的耳边响起。
男人突然瞪大眼睛。
那是妻子的轻叹。
“大雨倾盆,为何不撑一把伞?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吗。”
一句有些责备的话。
天上的雨珠落到了男人还未消散的脸上,顺着他的眼眶滑落到下巴出聚拢滴落,如同真正的眼泪一般。
妻子笑着站在他的面前,弯着腰点了点他的额头。她的身体也有些透明,和陆行则一样。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导致她的指尖能直接触碰到陆行则的皮肤。
是妻子丢失的三魂之一。
陆行则走遍千年不曾找到的那个部分。
如今完完整整地站在他的面前。
上山前,陆行则曾想着,妻子的爱恨会不会分一点到他的身上。
但现在。
金发男人没有站起身来,而是依旧坐在地上,仰视着妻子的魂魄。他的身体依旧在消失,可他却感觉此时比千年来的任何时刻都要真实。
陆行则觉得自己是一棵树,似乎没什么特殊的。
但在清淮的院落之中,陆行则曾抱怨过云霜月对院落之中的草木太过宠爱,当时的云霜月只是静静看着陆行则笑,没有说话。
是,当然可以将他比成一棵树。
云霜月第一棵见证他成长的树,若是将她的目光比喻成照彻万物的月光,那么每日月升之时,第一束月光一定会落到陆行则的身上。每日月落之时,这一抹月光也会从他的身上最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