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误我 第51节
唇|瓣分开时,卫怜眼中含了点泪意:“我能不能见贺姐姐?”
“我可以让韩叙带她入宫。”
“我想出宫走走。”卫怜由他抱着,喘着气,依然坚持:“御医本来也说,我应该多去外面走动,不能总缩在宫里。”
她当初摔得结结实实,脑中的淤血也并非危言耸听,御医的确叮嘱过不少回。提到此事,卫琢心中一沉。
若他当时没有凶她,妹妹也不会傻乎乎跑到摘星台上去。两人为个外人吵成这样,实在不值。
见卫琢点头,卫怜红着脸,又被他亲了两下,连忙缩着身子闭上眼。
——
卫琢本想陪着卫怜出宫,见她脑袋摇得拨浪鼓般急,也并未勉强,只私下吩咐季匀亲自跟着她。卫怜事到如今哪里还不明白,靠她那两条腿也跑不掉,所以也懒得去管卫琢的人,眼不见为净。
中秋未至,丹桂却陆陆续续开了,是以这回散心,卫怜特意挑了卫姹从前提过的城郊南山。她还下意识担心贺令仪过去会不方便,卫琢闻言笑了笑,没说什么。
马车刚停稳,她迫不及待跳下去,脚步都不自觉变得轻快,粉白裙裾曳出花蕊似的弧度,脸颊也透着一层薄粉。在卫怜心里,贺令仪早该去了莱州,与贺之章相依为命才是。她挂念着故人,却只能埋在心底,偶尔想一想。毕竟莱州山长水远,怕是今生再想见一面都难。
卫怜正东张西望,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她刚转身,就被来人抱了个满怀。
贺令仪紧抓她的手臂,哽咽道:“我、我以为你死了!韩叙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当他骗我……”
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卫怜,心中既自责又畏惧,甚至做好了被卫琢处置的打算。谁想后来一直平安无事,左思右想,大概仍是沾了卫怜的福。
空气中萦绕着馥郁的甜香,卫怜心中百感交集,想说的话太多,只憋得眼眶发热。
两人拉着手,走过层层叠叠的落花深处,恍惚还像是那年初春光景,然而四季流转,分明已悄然无声地过了两个秋。
卫怜既然能来见她,也无意隐瞒这一年多的遭遇。贺令仪听她数次死里逃生,神色是又惊又惧,忍不住四顾一眼,压低嗓音咬牙切齿道:“从前我真当他是温润君子,不近女色,谁知……竟是个罔顾人伦的狂徒!行事如此不择手段!”
旁人痛骂卫琢,并不能使卫怜好受些,她只得握紧了贺令仪的手:“这话别在韩叙面前说。”
贺令仪只顾着说话,手腕被道旁横斜的枝桠擦过,细刺划破皮肤,沁出血珠。她便取出帕子,蹲下身,三下两下就草草包好了。
卫怜也跟着蹲下,离得近了细瞧,见她眉间添了几分沉稳,再不是从前风风火火的模样了。
“疼不疼?”
“一点小伤
罢了。”贺令仪答得干脆。
两人蹲在桂花树下没动,卫怜沉默片刻,正要开口,就仿佛被看透了心思,只听贺令仪先道:“公主是想问我,为何没去莱州?”
卫怜点头,眼瞧贺令仪面色也凝重起来。
她自然是想走,可见过姑姑从前的旧仆后,却再也无法一走了之。深宫权力倾轧本就不足为奇,然而从老宫人口中听闻的秘事,仍惊得她当场讲不出话。她受全族恩养,当了十余年娇生惯养的贵女,却在辗转无眠三夜以后,决意留在长安。
要对卫琢做什么,自是痴人说梦,可眼前……倒有个现成的。
听完来龙去脉,卫怜惊愕不已,急急握住贺令仪的手:“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唇角勾出苦涩的弧度:“公主可知晓,那桩巫蛊祸事,实际出自谁手?”
卫怜攥紧衣袖:“是不是皇兄,还有韩叙?”
出乎意料的是,贺令仪竟摇了摇头,垂眸低声道:“是……皇帝。”
“不可能!父皇最忌鬼……”卫怜话未说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想起来了,那时自己哭喊着否认,父皇脸上只有不耐,哪里有半分疑心的样子?原来……原来所谓巫蛊,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闹剧,只为让帝王顺理成章地清理朝堂!
贺令仪眼中翻涌着恨意,话语悲凉:“我阿娘走得早,我爹也为皇帝断了一条腿。姑姑待我如亲骨肉,即使她做了错事,全族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她似乎并不知晓卫璟和赵美人的事。往事如烟,这些人都已不在,卫怜也不欲再提,想了又想,还是试着劝她:“韩叙不是容易糊弄的人,事到如今,你还是尽早动身去莱州,也好与贺之章互相照应,长安终究不算是太平地。”
提到韩叙,贺令仪烦躁道:“他就是不让我走,想尽法子阻挠我!还似乎……”她顿了顿,神色变得古怪:“似乎……是真想娶我。”
卫怜没吭声,并非她看不起贺令仪,只是韩氏家风严苛得出名,更何况他身为家主,如何会娶一个成过亲的罪臣之女?
贺令仪自己说完都觉得荒谬,摇了摇头,站起身:“公主日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卫怜蹙着眉,刚想继续朝前走,贺令仪凑近一步,低声直言:“公主千万当心,万不可怀有身孕,你们兄妹血缘……那孩子……”
在贺令仪看来,卫琢行事如同疯子,这怀孕生子之事,或许由不得卫怜选择,但她不得不提醒。
卫怜下意识辩解:“我和他其实没……”她话语戛然而止,脑中又浮出卫琢夜里那双水光莹润的凤眼,再开口时,便显得不安:“这事……有法子避开吗?我不想有孕,更不想生他的孩子。”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飘回还在菱州的那些日子,羞耻感淹没了她。或许是过于懵懂,想要当母亲的期盼与日俱增,甚至听了王素容的话,在床榻上悄悄拿软枕垫高了腰腹……
而卫琢很快就发现她的小动作,之后变本加厉,每每都弄得她小腹微微鼓胀。
这段回忆让卫怜遍体生寒,贺令仪看她神色不对,眉头紧锁。她已为人妇,自然比卫怜懂得多,况且卫怜身子纤弱,年纪小还爱哭,两人身形差距又大,必然是要受磋磨。
“你别让他在里头……”话未说完,卫怜脸颊涨得通红,紧张地直摇头,贺令仪只得作罢:“那就只剩避子汤一个法子了。”
“我那时嫁进崔家,母族一出事,他们对我处处刁难,崔恒夜里还要装模作样恶心人。”提起旧事,贺令仪话里只有厌恶与不屑:“我害怕极了会有身孕,自己偷偷去外面找人抓了方子,果然没事。”
“那……你现在和韩叙……”卫怜欲言又止,想着贺令仪手头或许会有药。
“我与他从未有过。”贺令仪坦然答道:“他是个极重规矩的人。”
走出那片馥郁的桂花林,卫怜没再吭声。并非她杞人忧天,而是命运由不得她,她怎敢笃定卫琢有朝一日不会想要孩子?不会试图用孩子永远捆住她?
男人似乎都喜欢孩子,总归不是自己生,帝王更甚。父皇那时已有四位皇子,仍觉极少,还用过诸多法子求子。
卫怜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正想开口,余光便扫到不远处一闪而过的衣角。
是跟着她的人。
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卫怜悄悄攥紧了拳。
从南山再去城里,寻几家医馆本非难事,她想逛多久都可以。但抓药这件事,绝无可能瞒过卫琢的耳目。
她得另想法子才行。
回到宫中,卫怜时不时就往藏书阁跑。她怕卫琢起疑,书从不借出,还什么杂书都翻,也好让宫人无从禀报。
阁中典籍众多,真本善本都有。卫怜不通医理,也没有师父点拨,读得是一知半解,勉勉强强总算拼凑出一幅,小心翼翼地藏好。
接下来,便是避开那些耳目,再一步步把药偷回来。
第50章 锁向金笼始两全3
这是卫琢登基的第二年,因为登基大典办得迟,连往年例行的中秋夜宴也耽搁了。
今年重启旧制,阖宫上下都忙碌了许多,多数有爵位的宗室与外任官员,也已动身赶往长安。
偏偏在这时,岭南闹出了官盐走私的大案,惹得卫琢颇为恼火。连日接见官员和宗室,更令他分身乏术,从早都晚都抽不开身。
唯独卫怜悬着一颗心,生怕凑药之事被揪出来,不敢轻举妄动。好在这段时日下来,她摸清了身边宫人的脾性。其中一个名叫桃露的小宫女最为乖巧,相处久了,也不似起初那般拘谨。
卫怜不愿撞见人,除了藏书阁,几乎哪儿也不去。
藏书阁向来僻静,这日她待到快要晚膳,才起身要走。一直静侍在旁的宫人连忙上前,将她翻过的书册一一收拢。
谁知宫女约莫是走神了,抱着厚厚一摞书还回去时,手上一滑,书册哗啦啦散落一地。这动静引来阁中其他宫人注目,有人低声问道:“珠玑!你怎么回事!”
卫怜心疼书,下意识就蹲身去捡,目光扫过珠玑的脸,忽地一愣:“你……从前是哪个宫里的?我们是不是见过?”
珠玑连忙跪倒行礼,口齿清晰地答道:“奴婢从前在二殿下宫里伺候,后来二殿下出嫁,因识得些字,便被调来藏书阁当差。”
卫怜恍然大悟,遇见卫瑛的旧仆,怎么都觉得有几分亲近,更不会为这点疏忽说什么了。她起身拍了拍手,忽然瞥见珠玑的双唇微微开合,像在无声说着什么,双眉紧蹙,死死盯着她。
卫怜愣了一下,那句“你怎么了”几乎脱口而出,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等到走出藏书阁,她才停住脚步,若无其事对桃露道:“我想起来,恰好需要一个能服侍笔墨的宫人,你去跟藏书阁说一声,我要借用珠玑几天。”
宫人多半没念过书,会识字的可不好找。桃露忙不迭应了,快步回去叫人。
一路回宫,卫怜顾忌着身边跟随的人,并不多言。然而目光每次与珠玑对上,她都觉得自己没有猜错。
她是不是知道二姐姐的消息?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卫怜的心口就止不住发热。
二姐姐卫瑛比她年长八岁,与其说是同胞姐妹,更像一位母亲般处处维护她。只可惜身为公主,卫瑛也没有逃开远嫁的宿命。父皇一道联姻旨意,便将她远嫁姜国,从此连书信往来都困难重重,母妃也因此才和父皇越发疏离。
卫怜想着往事,带着人从侧门踏入宸极殿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只盼着寻机支开旁人,以至于晚膳草草扒了几口就要作罢。
宫人上前来劝,她也不争辩,起身就要走,卫琢却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竹青色便袍,显然是专程来陪她用膳的。
一见到他,卫怜方才的雀跃就淡了下去。果不其然,卫琢目光扫过几乎没动的饭菜,含笑道:“这就不吃了?”
他拉着卫怜坐下,亲自端起碗给她布菜,一筷子一筷子地添。
“我吃不下这么多,”卫怜连忙阻拦:“岂不浪费了?”
卫琢却不觉有异,语气如常道:“吃不完就给我。”
在
他眼里,卫怜就是孩子心性,让她吃半碗饭,她兴许只吃五口。让她吃一整碗,反倒能吃得下半碗了。
卫怜无法,只得耐着性子再用了些饭菜,最后剩下的小半碗,果真被卫琢自然而然地接过去吃掉了。
“过几日是中秋宴,明日我要带百官去祧庙祭月,”卫琢顿了顿,低头细细看她的神情,声音放得更柔:“小妹要有三天……见不到我了。”
卫怜此刻满脑子都是卫瑛和珠玑的事,况且祭月本是寻常事,趁着卫琢不在,她说不准能把药都偷齐。这般想着,非凡不觉得伤感,能忍住不笑出来已算不错了。
卫琢一眼看出她心不在焉,说是气恼,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从前他无论随大儒研学,还是离宫办差,即便只是小别几日,卫怜也舍不得他,有时还会领着犹春亲自到宫门处等候。
如今怎的一切都变了。
卫琢心中介意至极,唇边却依旧挂着一抹笑,忍住没有多言。他只是固执地想,若不再逼她做什么,两人之间是否还能稍微回退几分?
哪怕只退一分,也是好的。
——
翌日,卫琢带着人离宫,卫怜顿时感觉浑身一轻,如同放飞的雀鸟。她装模作样地备好了笔墨,再叫桃露去把珠玑带过来。
昨日卫琢曾问起珠玑的事,卫怜当时忍着心虚,下意识觉得在他面前编造理由反而更容易被看穿,便如实告诉他,是因着卫瑛的缘故才要了珠玑。出乎意料,卫琢好似变得包容了,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卫怜支使桃露去取东西,等到殿内只剩下珠玑,才压低声音问她:“你有话要对我说?”
珠玑随卫怜在宸极殿只待了一夜,便看清了她的处境。此刻四下无人,她也不啰嗦:“奴婢是受二殿下所托,留在宫中打探公主的消息。”
卫怜也有过这个猜想,闻言仍是十分激动,又惊又喜:“二姐姐?她不是奔过丧就回去了吗?难道她……”
“二殿下当时就觉得古怪,可无法在长安久留,临行前设法在宫中安置了几名人手。”
卫琢对外宣称卫怜是“驾鹤仙去”,自然当不得真。对卫瑛,他则说卫怜是急病身亡。可卫瑛暗中查探,蛛丝马迹似乎指向摘星楼,再加上陆宴祈身上发生的事……她实在难以安心,毕竟卫怜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同胞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