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误我 第47节
“滚远点,”男人听了这话,一把将挣扎着要跑的卫怜狠狠按回货箱里:“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少节外生枝,赶紧卖了……”
沉重的箱盖“嘭”一声合上,差点夹断卫怜的手指。
这些人哪是做什么正经生意的?只怕一瞧出她们是女人就起了歹心,只等着出城后就动手!
外面响起犹春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挣扎声,卫怜急疯了,用尽全身力气推搡箱盖。
货箱纹丝不动。
——
卫怜失踪了两天,卫琢一直水米未进,夜里也根本无法合眼。他顾不得手头正等着朱批的均田簿册,当夜就寻由头亲自带人出了宫。
如今除去言官还不停劝谏,多数朝臣实际上已不敢说什么,至少明面上是如此。君臣相处久了,但凡脑子清醒的,都能看得出陛下绝非容易拿捏的君主。若有人不知好歹惹了他,当下或许暂时没什么事,过不了两日,便有千百种法子教人不好过。
到了菱州,一行人顺着城中铺面逐一排查,总算查到些蛛丝马迹。
“客栈老板说,当夜有两名女子进店投宿,不知怎么,后来竟和住在店里的商队搭上了线,次日就跟随商队一起走了。”季匀小心翼翼地回禀。几乎不敢去看卫琢的脸色:“那商队货物不少,正要南下。属下审问过城门的官兵,他们……他们收了银钱,当时并未仔细查验车驾……”
卫琢眼下的乌青很重,他刚从地方官那里回来,熬夜熬得严重布满血丝。他说不清缘由,心头总有强烈的不祥预感挥之不去,这让他连手掌都在微微发抖。
“守门卫兵玩忽职守且受贿,只留一个活口指认游商。其余人等就地斩首,悬首示众三日。”他语气冰冷至极,话音落后便命人牵马来,亲自带人出城去追。
夜里下了一场雨,道旁一丝灯火也无,风吹得草木如张牙舞爪的鬼影。他的衣袍灌满了风,鼓荡翻飞,仿佛有什么正疯狂滋长蔓延。
卫怜显然准备一阵子了,连猫都提前送给了旁人。若菱州这边的人能及时觉察到异样,再禀报给他,自己也绝不至如此后知后觉,事情便到不了今天这步田地。
王素容那儿他也一直派人盯着,她的确是一无所知。
他的妹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胆子竟变得这么大了?
卫琢马速越来越快,攥紧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
商队拖着货物,而他们一行人几乎昼夜兼程,只在换马时才稍作停歇,一路打探,总算在深夜拦下了他们。
游商一见是朝廷的人马,心里不禁发虚。但他们自认货物无虞,那两个女人又早已处理干净,便强作镇定。
此时,又有一名男子翻身下马。他身着霜色长衫,面容俊雅,身上也并不沾杀伐之气。
季匀问起卫怜与犹春的时候,游商们为省麻烦,一概推说不知。眼前那白衣男子却探手,抽出了长剑。
卫琢示意季匀,将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眼神闪烁的游商拖到面前,随即一言不发,挥剑便斩在那人膝上,任他痛如垂死的牲畜般嘶叫,“咚”地摔在泥地里。
“还不说实话?”卫琢见这几人仍在咬牙不语,手腕一翻,剑光闪过,将地上之人一只手掌齐腕剁下,才面无表情地抬头,冷冷逼视着他们。
“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头目见势不妙,脸色铁青,悄悄去摸腰间佩刀。然而已有胆小的同伴经不住吓,“扑通”跪倒在地,想要交代。
地上那断手断脚之人嘶嚎太过凄厉,卫琢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再次抬剑,这次直指脖颈。
血咕咕往外涌,他鞋靴踩着血泥,步步逼向余下的人。
夜风呼啸,刮得橙红色的火把狂乱舞动,连月色都被染为不祥的红,映照着满地堆积的尸身。
而原先还想去摸刀的头目,此刻跪在卫琢脚边,浑身抖若筛糠,脸上糊满了血,也分不清是谁的。
卫琢的袍角也无可避免沾染了大片脏污,他草草抹去手上的血,面色阴冷地听着季匀逼问唯一的活口。直到头目颤声说道,他们因怕惹事,抢了现银后,就把人卖给了相熟的牙婆。
卫琢浑身猛地一颤,盯向他的目光犹如食人的恶鬼,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
卫怜重新被关进货箱,在混沌中也不知究竟被转了多少道手。再被人拽出来时,她四肢瘫软站不起来,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只能跪坐在地上喘气。
鼻尖飘来淡淡的熏香,混着门外隐约的丝竹声,一双缀有东珠的绣鞋停在了她跟前。有人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强迫她抬起头。
眼前是个穿着绫裙的中年女子,垂眼打量着她,微笑道:“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就是瘦了点,养养准能成!”
恐惧和惊慌到了极点,卫怜反而掐紧手心,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小心打量周遭。发现犹春也在角落,似乎是晕了过去,看上去并未受伤,她眼眶一热,又低下头去。
待到卫怜能下地行走的第二天,才得知这处楼阁唤作“七襄馆”。是处风月场所,却与寻常青楼不大一样,并非夜夜开门迎客,也鲜少见到形形色色的男子出入。
或许是因为卫怜表现得格外沉默乖顺,看管的人倒并未为难她,反而好吃好喝地供着,还请来医师为她调养身体。
那鸨母模样的女子来看过卫怜两回,细细问她:可曾读过书?琴棋书画又会多少?
女子眼中闪着灼热的光,不像是在看她……倒像是穿透了她,盯着座金山银山,满面奇货可居的期待。
卫怜担心犹春受辱,试探着向女子提出,犹春是自幼跟随她的婢女,恳求让犹春留在身边服侍。女子却神色不变,一口回绝:“馆里令有安排。”
卫怜被人看得死死的,便是沐浴如厕也难以驱散跟着的人。她心里
也明白,那些游商定是把她卖了高价,她们指望着她能赚大钱。而卫怜也害怕激怒她们,会立刻被随意扔给哪个男人,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七襄馆的布置更像是一处雅集。屏风与竹帘随处可见,墙角还栽着细细的竹子,风过时沙沙作响。
卫怜所住房间的隔壁,住着一位名叫秾华的女子。秾华比她年长两岁,待人却出乎意料的亲切,谈及自己的身份也十分坦然。
从秾华口中,卫怜得知,七襄馆并非常人能来,而是专供各类文人贵客,门槛颇高,价码也自然昂贵非常。
卫怜长于深宫,只知民间有秦楼楚馆,有无数身不由己的倡.伎,却未曾想过自己也会有朝一日被卖来此处。能踏足此地的男子,恐怕除去寻欢作乐,更少不了官场上那些雅贿与勾连。
见卫怜苍白着脸出神,秾华反而宽慰她:“妹妹莫要忧心。我听说,再过三日你便要正式露面。凭着妹妹的姿容,必有贵人赎你回去,绝不会留在这儿任人挑选。”
卫怜原先想的是,若真有官员前来,或许能冒着风险寻机说出自己身份。这是逼到绝处的法子,未必能成功,但总得想法子先脱身……
想到此处,她心头一酸,几乎落泪。她当真未料到,才拼了命从狼窝里跑出来,又一头栽进了虎穴。她自然后悔,却不是悔不该逃,而是后悔自己准备不足,后悔自己太过轻信人。
听秾华这番话说得恳切,甚至带着些许羡慕,卫怜心中更是乱成一团麻,闭了闭眼:“即使如姐姐所言,又如何能算得上是好事。难道以这种身份被带回后宅,便……”
她说不下去了。话里的不认同,落在秾华耳中,便显得有几分轻视。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秾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笑容里带着落寞:“可我……我出身不好,我爹他……”她手指攥住了裙摆,指节发白:“来了这里,至少……能吃饱穿暖,病了也有大夫瞧。”
卫怜愈发不解:“天大地大,难道要吃好喝好……就非待在这里不可?”
提起旧事,秾华眼圈微红,却很快就若无其事抹去,低声道:“我爹要把我卖给邻村那个六十岁的老叟,我不识字,手头更没半个铜钱……从前试着偷偷出去帮工,也总是被抓回来。馆里那些守卫凶狠,上次我爹来找麻烦,被狠狠打了一顿扔出去,才再也不敢来了。”
“妹妹一看便是金尊玉贵长大的……”秾华抬头,朝她笑了笑,笑里带着一丝认命的释然,“可对我来说,留在这儿,总比在那个家里强。”
不知怎的,卫怜的眼睛也跟着发酸。
她过去当真只是一株养在温室里的娇花,从未经历风雨。一旦失了庇护,连性命都未必能保住,又怎能说自己一定会比秾华过得好。方才那些话,也无疑是在何不食肉糜……
卫怜沉默了片刻,小声道:“对不住。”
第45章 云雨巫山枉断肠3
七襄馆并非只有女子,不远处的南楼还养着些年轻男子。许是规矩严苛的缘故,馆中人人都循规蹈矩,大多数时候,廊下甚至能听见风声拂过。
对她感到好奇的,也不止秾华一人。馆中除了像秾华这样出身穷苦的,还有前朝因父兄获罪而被贬为贱籍,几经辗转卖到此处的官家女儿。
卫怜做了近十八年的公主,做梦都想不到会与这么多伎子交谈。她心底总有些别扭,很难抛去骨子里异样的感觉。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觉得自己与她们不同。可听了秾华的话,又忍不住为这种隐约的自傲感到无措。
种种纷乱的思绪,很快被现实所击碎。
她像只终于等到主人的猫,被几个丫头按着描眉涂脂。卫怜表现得乖巧,梳妆后才得以回房,从床板下摸出一把偷偷磨尖的银簪,藏在袖子里。
她实在弄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这些酒客的古怪癖好。自己这身秋香色衣裙不像花魁,不沾风月,倒像是大户人家红袖添香的婢女,越细想越恶心。
直到被送入得月楼,身侧酒气浓重,满屋都是吟诗与谈笑的声音。卫怜浑身僵硬,也不知屋中说了什么,她又被引到上首的长案前。
她不敢抬头,视线落在正中男子的衣袍上。
男人含笑打量卫怜,眼前的女子紧张又抗拒,素雅衣裳也难掩窈窕腰肢,气韵令人见之不忘。
其他人似有不满,出声质疑为何这样快就被选定了,可此人身份显然颇高,轻嗤一声,他们便哑然了,随即示意卫怜坐到他身边。
卫怜僵着不动,被身后的丫头按坐下去。她涨红了脸,正打算豁出去表明身份,忽有小厮惊慌跑进来,对鸨母急声说了几句。邻近有人听见了,吓得扭身就想走。
厅内笑语骤然停住,门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快。
卫怜心中警觉,只道又是来了什么贵客,小心翼翼借机起身。谁知满屋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刚站着的她格外显眼,只得慌忙也跟着跪下。
脚步声渐近,一双步云履停在她面前。
卫怜几乎欲哭无泪,怎么又是她?不等细想,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拽了起来。
眼前人面色青白,眼底布满血丝。他似乎在咬牙,可环抱她的手臂越收越紧。
卫琢发髻甚至有些散乱,直勾勾盯着她。卫怜一动不敢动,身子微微发抖。
他全无隐瞒身份之意,兵位立刻守住了厅门。众人惊愕过后,全都不明所以,却也吓得面无人色,方才相中她的男子更是如此。
卫琢定定看了她片刻,终于松手:“先带她上车。”这话是对季匀说的。
卫怜几乎是被季匀逼着离开,出门便见到了马车。
见她白着脸想开口,季匀愁眉苦脸却不敢发火:“……夫人快上去吧,不然陛下出来,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事已至此,卫怜只能上车。
不多时,外面一阵杂乱响动,紧跟着板子起落的声响,混着皮肉被重击的闷响和哭嚎。
卫怜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些狎妓之人竟就在得月厅门口被当众杖责,那架势简直像要往死里打。
她正头皮发麻,一道霜色衣角快步走出,卫怜不敢再看。
卫琢掀帘进来,面色阴沉至极,一把将她扯入怀中:“知错了吗?”
他衣袍还算干净,身上却萦着一股血腥味,戾气也根本压不住。卫怜从未见他如此震怒,相比那次陆宴祈打伤他的脸,简直不值一提。
卫怜吓得眼泪含在眼眶里,却又满腹的悲愤:“那你、你就没错吗?”
“好。”卫琢不怒反笑,眼中都燃着两团火,牢牢将她摁在腿上:“你先告诉我,有没有人欺辱过你?”
如若卫怜点头,他会立刻将那人五马分尸。
见她摇头,卫琢便取出帕子,把她脸上和唇上的脂粉一一擦净。他的手温柔细致,几乎没有弄痛她,脸色却仍然阴沉得能滴下水。
擦干净之后,卫怜便被他扣住腰肢狠狠亲吻,唇舌带着惩罚意味的掠夺,用力到她舌尖都发麻,任她如何推拒都推不开,只换来更凶狠的吻。
窒息的前一刻,卫怜终于被松开,只能伏在他身上喘气,接着,他的手便去解她的裙子。
“这是马车!”卫怜羞愤欲死,哭着推他,浑身气血都往头上涌:“你是疯子吗!你这样骗我,是要下地狱的!要不是你,我又怎会……”
她的身份没了,连身子也被他占了去。那时共赴巫山不止一次,如今却连自己日后究竟是谁都不知道。错乱的记忆时时作祟,又怎能放下一切与他欢好?
卫怜的挣扎徒劳无用,但想象中的事并没有发生。卫琢只是把她那件碍眼的外衫脱了,扔在角落,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条粉色襦裙,亲手给她换上。
相比他此刻的暴戾,与眼下两条浓重青黑,这条裙衫竟带着一缕幽香,是卫怜往日最爱熏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