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楼漓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那道疤,按照预期,他的背上也应该有这样一道伤口,但是有人替他挡了下来……
  西撒尔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身后楼漓的沉默和震惊。他轻轻笑了一声:“这是一个关于……被放逐的灵魂的故事。”
  被放逐的灵魂……
  这个描述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楼漓尘封的记忆闸门,几乎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片段猛地浮现。
  他曾亲手,将某个强大的、神秘的、冷酷的灵魂放逐。
  一个荒谬却又似乎唯一能解释眼前一切的名字,从楼漓的唇间溢出:“……小冷?”
  久违地听到这个名字,西撒尔背对着他的身体似乎也微微震动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有怀念,有释然,还有被叫了奇怪名字的别扭。他碧绿的眸子看着楼漓,认真地纠正道:“我才不高冷呢。”
  ……
  故事,就在这微妙而沉重的氛围中,开始了。
  西撒尔记得那场战争的气味。
  不是硝烟,那太稀薄了。是金属被龙焰舔舐、扭曲、熔化的焦臭,混合着血肉瞬间汽化后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腥气。
  天空是浑浊的,被无数升腾的黑烟撕裂,遮蔽了阳光,只余下火焰在下方大地投射出疯狂跳动的巨大暗影。
  他悬浮于这炼狱之上,庞大的龙躯是阴影本身,是恐惧的具象。每一次舒展遮天的双翼,卷起的是裹挟着死亡碎屑的飓风。
  下方,人类的联军像一片不断涌动着血肉的潮水,甲胄的反光在烟尘中忽明忽灭。他们举着可笑的屠龙枪、弩炮,以及那些闪烁着不稳定魔法光芒的装置,吼叫着、冲锋着。
  “为了永生!为了龙血!”声浪如同海啸。
  愚蠢。
  西撒尔碧绿色的竖瞳里只有冰冷的厌倦。龙族漫长的生命里,早已看透这种被贪婪驱动的疯狂。
  所谓长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诅咒开端。
  龙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他盘旋,俯冲,喷吐。每一次动作都精确地切割着那片污浊的潮水,将涌动的狂热碾碎、蒸发。
  龙族的战士们在他遮蔽性的阴影下咆哮反击,利爪撕开厚重的盾阵,龙尾扫过之处,人仰马翻,骨断筋折。战局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似乎正无可逆转地倒向龙族。
  然后,变故陡生。
  人类阵营后方,那两面最为巨大、代表着卡隆帝国与艾瑟兰帝国荣光的旗帜,毫无预兆地改变了方向。不再是向前,指向龙族的战线,而是猛地调转,狠狠刺向身旁猝不及防的“盟友”。
  号角声变了调,不再是进攻的昂扬,而是背叛的凄厉。惊恐的尖叫取代了狂热的战吼,原本还算严整的阵型在自相践踏和突然倒戈的利刃下分崩离析。
  西撒尔巨大的头颅微微转动,冰冷的竖瞳扫过那片瞬间陷入地狱的自相残杀之地。
  人类果然如此。再强大的联盟,也终将溃败于自身的卑劣与贪婪。胜利的天平,在这一刻彻底倾斜。
  然而,这份胜利的代价,却是沉重的。
  人类的绝境催生了最后的疯狂。不计其数的禁咒卷轴被撕开,无数生命被献祭,化为最恶毒的诅咒能量。
  目标,赫然是战场上那最令人绝望的存在——西撒尔。
  他振翅,试图拔升高度,龙焰喷吐想要焚毁那些纠缠不休的能量。但太迟,也太密集了。这些诅咒如同附骨之疽,穿透他引以为傲的鳞甲,无视他足以焚毁一切的龙焰,恶狠狠地啃噬进他的灵魂核心。
  剧痛。
  那不是血肉被撕裂的痛苦,而是灵魂被强行撕扯、溶解的酷刑。庞大的龙躯在空中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连那足以遮天蔽日的双翼也失去了力量,沉重地向下垂落。
  一声压抑到极致破碎的龙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响彻整个战场。
  最后的感知,是灵魂核心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了他。
  意识如同沉在深海最幽暗处的礁石,冰冷,死寂,感知不到时间的流动。只有无处不在的碎裂感,细微却持续地啃噬着,提醒着灵魂所受的重创。
  “大长老,确定可行?”一个年轻却疲惫的声音,穿透灵魂的迷雾。
  “别无他法,伯宜斯。”另一个更显威严,却也透着深深忧虑的声音回应,“西撒尔的灵魂本源受创太重,几乎逸散。常规的龙眠也无法阻止其崩溃。唯有那件‘魂喰之袍’,传说能温养、聚拢残魂。它被锻造出来,就是为了应对这种几乎必死的灵魂创伤。”
  “但它在人类手中!还认主了!”第三个声音急躁地反驳,“我们难道要去抢?万一惊动人类……”
  “抢?不。”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我们感知到,那件袍子此刻就在翡翠森林边缘,一个人类魔法师身上。我们只需将西撒尔的残魂送入袍中空间。那袍子自成世界,隔绝内外,滋养灵魂。只要西撒尔在里面安分守己,不妄动力量惊扰其主,那人类法师绝无可能察觉一丝异常。”
  短暂的沉默。
  “多久?”伯宜斯开口询问,声音干涩。
  “快则一两年,慢则,或许需要更久。时间对龙族而言,并非不可承受。重要的是,他能活下来。”大长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西撒尔是龙族的脊梁,此战若无他,代价我们承受不起。准备吧,引动秘仪,将他的残魂导向那件魂喰之袍!”
  安分?西撒尔那沉在黑暗深渊中的一丝意识,捕捉到了这个字眼,只觉得荒谬可笑。
  他,西撒尔,纳尼亚森林的守护者,龙族的杀神,需要在一个人类魔法师的黑袍里……安分?
  暴戾的烦躁如同火星,试图在冰冷的灵魂残烬中燃起,但很快被那无处不在的虚弱和碎裂感扑灭。
  算了。他近乎自暴自弃地想着。两年而已,睡一觉罢了。
  管袍子的主人是谁。
  是人是狗,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第34章 小精分
  强烈的牵引力骤然降临,像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西撒尔破碎的意识,猛地拖入一条光怪陆离、飞速旋转的通道。
  剧烈的撕扯感再次袭来,远比之前的黑暗更令人不适,西撒尔感觉自己被压缩,被扭曲,像一缕被强行塞进狭窄瓶口的烟雾。
  世界重新稳定下来。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方向感。只有一片粘稠、凝滞的黑暗。但这黑暗本身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生命力,缓慢地浸润着他布满裂痕的灵魂本源。
  这就是所谓的温养?西撒尔虚弱到极点的意识体在这片黑暗空间中沉浮。
  也好,至少安静。
  他试图凝聚起最后一丝力量,让自己彻底沉入无梦的龙眠。
  睡眠是最好的修复剂。
  然而——
  “啊——!”
  一个充满沮丧的年轻男声毫无预兆地响起,猛地划破了这片沉寂的黑暗空间。
  声音带着点变调的尖利,直接穿透了黑暗的阻隔,狠狠刺入西撒尔本就脆弱不堪的意识。
  “又掉了!整整三枚!三枚金币啊!够买多少松软的黑麦面包……”声音的主人似乎正陷入某种抓狂的状态,伴随着布料被用力揉搓的窸窣声,“都怪那个该死的魔法阵,非要画在路中间,绕开踩到泥坑,不绕开踩坏法阵被罚钱……倒霉!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西撒尔那试图沉入睡眠的意识猛地一颤,他本能地想凝聚起龙威,让这个聒噪的人类闭嘴,但灵魂深处传来的尖锐痛楚瞬间击溃了这微弱的念头。他只能被动地忍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污染。
  这仅仅是个开始。
  那个年轻的声音——黑袍的主人,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准时响起,喋喋不休地将白日的细碎烦恼倾倒进这片黑暗。
  “那群贵族今天又来了。明明眼神里全是算计,脸上却堆着笑,一口一个‘尊敬的楼漓大人’,虚伪得让人想把隔夜茶泼他们脸上!”他似乎在床上烦躁地翻了个身,床板发出轻微的呻吟,“说什么仰慕我的魔法造诣……不就是想打听翡翠森林深处的矿脉吗?当我是傻子吗!”
  抱怨完了贵族,矛头又转向天气:“雨下个没完,木屋好潮湿,晚上好冷啊……”声音低了下去,他继续着自言自语。
  有时,他的烦恼又变得极其微小琐碎:“那个法术模型,书上画得倒是漂亮,怎么我弄出来就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声音里充满了自我怀疑和懊恼,紧接着是身体在床上不安分地扭动、翻滚,带动着整个黑暗空间都仿佛在轻微震动。
  真的是……吵死了!
  西撒尔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这片本应滋养他灵魂的黑暗空间,如今变成了一个永不落幕的烦恼剧场,每晚准时上演着同一个主角的独角戏。
  他像被关在一个隔音极差的囚笼里,被迫听着隔壁邻居无休止的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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