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当初叶家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迫于没门路,只能作罢。
或许叶南是知晓的,但一来当时手中无钱可送,三来他也不想给郑家送钱,因而便连提都未提。
因姻亲手中握着这样一股势力,郑家在青曲县中才能如此横行无阻,若不是赵家在芜州有人脉,家中亦有即将入朝的子弟,与郑家孰高孰低还不一定。
郑家这次赢了死对头赵家一筹,恨不能全青曲都知道,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又请了有名的戏班来府上,酒水清茶,好不殷勤。
赵家得了消息,赵文安还没怎样,王三郎先炸了,“这罗氏郎君脑壳莫非有病?!那郑家就一个破点心,还难吃的不行,难道罗氏要同郑家商议这破点心如何卖去江南么!”
赵文安安然坐在桌前,将眼前一壶茶水泡好,道:“你又如何不知人家手里没有其他好货。”
王三郎想起郑家外家那边,犹疑了一瞬,又马上否决道:“不过一个伞行,手里头收着几个匠人而已,江南烟雨多,各式伞行不比咱这的花样多?罗氏还没见够么?”
“要稀罕也该是叶四郎手里的那物件稀罕。”
赵文安闻言,瞥外甥一眼,心道难怪,往日如何都不肯应酬的,今日却是轻易便应下了。
他好笑道:“倒是操心起人家的生意了,甚么东西值得你这般注目?”
他知晓外甥与叶氏四郎有同窗之宜,这青曲远离芜州,王三郎与那些个狐朋狗友再见不得面,久了,自然就同叶四郎很有些交情了。
只是交情归交情,他却并不看好叶四郎手里的东西。
叶氏四郎虽读了些书,到底是泥腿子出身的农家子,因缘际会得了些吃食方子也说得过去,若说对方能做出别的好物来,赵文安却是不信的。
只是这话他自不必与尚还年轻的外甥说,只叫他去碰一碰壁,便知其中凶险了。
王三郎何等敏锐,他与自己这小舅自小熟悉,两人虽差了一辈,年岁却相差不过五六载,他看出赵文安目光中的轻视,一时火起,彷佛自己亦受了侮辱,他立刻就想把自己屋中珍藏的三件套拿出来,好叫对方看个明白,转念一想又放弃了,只冷哼一声:“你这些时日在外面待得久了,不知青曲如今情况,我懒得与你计较。”
赵文安摇摇头,越发觉得他是在逞口舌之快。
另一头,郑氏府中,优伶歌舞、戏子无休,靡靡之音不绝于耳,郑老爷拉着自家大郎,亲自将罗氏郎君请于上首,一番恭维后,忍不住提起生意之事:“青曲如今大有商机,想必郎君有所耳闻,我府上匠人制出一物,还算有些精巧,不知郎君是否有兴趣一观。”
罗氏郎君指捏精致茶杯,望着里面的千金之茶,闻言眉眼稍动,颇有几分兴致道:“这碧春茶郑老爷都能平常用之,能叫郑老爷说一声好的,想必不是平凡物?”
郑老爷笑而不语,拍拍手,下人托盘而入。
掀开红绸布,郑老爷取过上面静静躺着的细长之物,递到罗氏郎君面前,“请看。”
罗氏郎君轻掸长袖,双手接过,细细看过后,果然目露满意:“甚好,若我没猜错,这是刷牙之物罢?”
“正是,虽说材料简陋了些,但若用玉石、马毛等物做成另版,想必娘子郎君们亦是愿意用的。”
罗氏郎君用拇指轻抚毛刷,柔软棕黑的纤毛扫过手指,触感轻柔不尖锐,心中满意更甚。
只是。
他侧头,笑着问:“若是只有这牙刷,却没有刷洗之物,未免有失水平,然我想郑老爷行事应不会这般不周全,可是你我第一次相见,郑老爷信不过我,因此不肯一次全拿出来么?”
郑老爷愣住,向同样愣在那里的郑大郎看去,“这、这牙刷,已是很完善了。”
罗氏郎君摇摇头,“可我怎么听说,这刷牙之物,一共是有三个小物件才对?牙刷、牙粉和牙筒,郑家老爷,”他意味深长道:“经商之人,最该讲诚信三字,你这是失了根本呀。”
郑家父子仿若被当空击来的雷电打中,顷刻间冷汗淋淋。
郑家大门外,有人急促敲打铁门,守门人见其青布衣衫,一身陈旧,于是将其拦下,作势驱赶,却被来人急急抓住,“去报你家大郎,就说南山郑五郎有一物要交予他,和那牙刷有关!快去,若有耽误,你家大郎决不饶你!”
其实郑五郎只是恐吓守门人罢了,他哪里知晓罗氏之事,只是觉得打压叶家这种事,自然是越早越好,既然从夏良手里获得了新的事物,他尽早交给郑家,也能多一份为自家争取利益的筹码,好比叫本家抬四娘入门时,准备一份体面的聘礼。
守门人觉出事情重要性,忙回身准备去报给大郎,却只见歌舞升平的庭院中欢声不再,为首郎君玉面冷淡,大步穿廊而出,郑家父子追在身后,一脸的慌乱和紧张,全然不知该如何将人留下。
郑家门外,早有罗氏的轿子等在外面,罗氏郎君很快上车,车内等候的管家扶了一把,等郎君坐定,示意车夫驾马。
罗氏郎君嘱咐一声:“调头,去北街。”
管家眼皮一跳,郎君是生意人,能叫生意人停留的,北街也就那一处铺子而已,他忍不住问道:“郎君这是要……”
罗氏郎君轻掸衣袖,他轻轻摩挲拇指,彷佛柔软的触感还在,不禁微笑道:“听闻叶氏四郎颇有仁心侠义,我若携礼而去,应当不会被轻易拒之门外才是。”
亦不枉他来郑家这一遭了。
罗氏郎君取出丝绢,从车中取水,沾湿了,反复擦拭着手掌,似是嫌弃沾了不少污物。
第51章
虽是这样说,罗氏郎君去北街走了一遭,却是没见到叶家的任何人。
实在是这些日子青曲县城中的和怡点心铺太出名了些,只此一家,别无二号,五湖四海的人们不断慕名而来,来往买客络绎不绝,以致点心铺里门庭若市,熙熙攘攘,叶二娘担心出事,几乎将店中所有帮工都派了出来,专门守在铺外,劝拦前仆后继的人们。
安全问题是一回事,点心的供不应求也叫叶云头疼不已,每天早起想到这一日又该有多少客流量,她都恨不得再多出几双手来。
至于那些个身份贵重的娘子郎君,她是万万不敢叫帮工们放进店里来的,只肯接了订单,加班加点的做出来,派人给人家送到府上去。
夏家一家来得正是时候,尤其是夏犁那孩子,他身边跟着的孩子都是些家中条件不好的,有家中实在困苦的,也有有爹娘还不如没爹娘的,更甚者还有父母故去,独自过活的,夏犁随父母搬到县上,这些孩子亦跟着来了,平日里无事总要跟在夏犁身边帮铺里干些活。
这给大户人家派送点心的活计就被他们主动揽下了,刚开始只说收猪毛时顺便就送了,叶云信以为真,后面才想起但凡会养猪的人家都不是什么富贵之家,与城中大户住的地方怕也是相距甚远,根本就没有顺路一说。
叶云知道后,不顾这群孩子的推辞,硬是给他们算了工钱才算完。
夏家的到来多少减轻了铺子的负担,但点心制作却依旧只有叶云三个,因而三人整日在蛋糕房中忙碌,对外界许多事物都不甚敏感,更不要说能注意到甚么罗氏郎君了。
叶云一边忙还一边对辛紫和苏娘子两个说:“甚时候你两个自己开个店,东市一个,西市一个,大家也就轻松了。”
她这话说了许多遍了,初时辛紫两个只当玩笑,听得多了,不免心动起来,辛紫道:“若是加盟,伙计培训、器具方子都不用自己出,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我两个才做了这短短时日,如何能占这么个大便宜。”
叶云学着四郎,道:“你们这店开起来,便是帮我们开拓市场,打了广告了,双方互惠互利的事,哪里就不好意思了。”
苏娘子并不轻易插话,这时却忍不住道:“二娘,若我现下去开店,于你可是方便?”
“方便!如何不方便,我真真盼着呢。”
铺子外,罗氏的轿子就停在不远处,主仆两个并未下车,只在车中观看。
纵使刚来青曲,并不知青曲街市情况,管家扫过北街一排排的民住房,也能大略知晓,这北街从前怕是并无市集活动的。
仅凭一间点心铺就能将整条街活跃到这种程度,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老管家,也不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看着点心铺中进进出出的人们,注意到不少人都身着襕衫,乃学子打扮,感慨道:“这罗氏四郎果真气运绝佳啊。”
若不是偶然得一文学大家的青睐,又阴差阳错被京中上位者注意到,因而广播天下,便是这和怡布丁糕再是人间绝味,又怎么可能达到这般轰动四海的效果。
他陪郎君从江南一路北上至青曲,听得最多的,便是这叶氏四郎如何从一个重病卧床的农家子,开摊置铺,靠着东风一跃成为这世间的幸运之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