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33节
庭院里华灯初上,廊下的风灯被风吹的轻轻摇晃着,投映出斑驳光影,落在他玄色衣袍上,更衬得他形销骨立。
他缓步站定在院中,背对屋门,许久未动。
良久,他忽而一抬手。
几乎是同时,两道黑影瞬息间自屋脊掠至,悄无声息地跪伏在他脚下。
“世子爷。”
兄弟二人齐齐拱手,久久得不到回应,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觉莫名心惊。
世子爷近日虽也冷着脸,可每每进得那小娘子房里,眸光便软了几分,有时还难得会笑一笑,总算带了点人气儿。
可今夜这脸色,怎的倒像是又变回了从前那个阴郁狠戾,不近人情的模样?
两人不敢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思,只得将头垂得更低,身子几乎伏到地上,静静等候他的吩咐。
穆琰枯立许久,终是缓缓垂眸,眼底一片阴沉,薄唇紧抿,片刻后才冷声开口:
“三年前,清溪村一带,被强征入营的壮丁名单,可还在?”
枭安怔了一瞬,恭谨回答:“应当还在,按例都收纳在兵部北苑楼里,按册归档。”
穆琰眸中隐有血丝,默了一下,缓缓道:“去查一下,林笙,现下在何处,是生是死。”
枭安眼角余光瞥见穆琰脸色阴郁,眉宇间泛着森然杀意,仿佛自己若是胆敢说上一句“他还活着”,便会当场人头落地。
枭安浑身冷颤一瞬,立刻收敛神色,低头应道:“是,属下这便去查。”
穆琰不再说话,只站在原地,微微侧首看向窗扇,灯影在窗纱上轻轻摇曳着,隐隐映出一道柔美轮廓,柔和静谧,与他此刻眸中翻涌的情绪格格不入。
夜深露重,纱帐未落,窗前一盏孤灯,将整间屋子映照得恍若轻雾笼罩,屋外风声细碎,吹的花枝拂过檐角,偶有几声虫鸣隐隐传来,更衬得屋内格外静谧。
容宁靠在榻上,随手翻看一本架上取来的闲书,神色安静,眉眼淡然。
门扇被轻轻推开,小月带着丫鬟们来收拾碗碟,手脚麻利地将一件件食器拾起放进食盒里,边收拾边低声笑着:“姑娘今日胃口比昨儿好多了,奴婢看着也欢喜。”
容宁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嗯,可能是身子好些了,胃口挺好,人也松快了些。”
小月送走丫鬟们,掩好门扇回来,抬眸望了她一眼,“那就好,要不是今日顾小姐过来凭白闹了这么一场,说不定您好的还更快些。”
小月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跟前,道:“奴婢听嬷嬷说,顾小姐心仪世子爷好多年了,从小便立志要嫁给他,奈何世子爷冷心冷性,向来不近女色。”
“王妃也为此伤透了脑筋,旁人都说他是有隐疾,连个通房丫鬟都不要,只有姑娘您如今能与他同坐同卧......”
说着,她眨了眨眼,歪头笑了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容宁,“姑娘这般模样,当真的奴婢平生见过最美的女子,连那顾小姐站在你身边也黯然失色,难怪世子爷......待您分外不同呢。”
容宁原本垂着眼帘翻书,听到这句,忽然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平静的近乎无波。
“你误会了。”
小月一怔,怔怔地望着她。
容宁眸中氤氲着湿漉漉的水汽,仿佛浮着清冷月色,幽微含愁,却又坚定倔强。
“我已经......嫁过人了。”她轻声开口,语气柔婉,却字字分明,“我的夫君待我极好,纵然......他如今不在我身边,可我心底,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她语声极低,几不可闻,像是说给小月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很爱他,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对旁人动心。”
小月怔住,过了好半晌才呐呐道:“姑娘......”
话音未落,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原来是门扇半虚掩着,教风一吹,便微微吹开了些许缝隙。
容宁抬头望去,却猛然瞥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影。
他立在微敞的门外,背光而立,一袭墨袍,整个人几乎融入夜色,唯有那一双幽不见底的漆黑眼眸,静静凝视着她。
第45章 送汤
穆琰终究是没有踏进这间屋子。
风拂过, 迤逦逶地的纱幔轻轻摇曳,烛光晃动,夜色将他面上的神情吞噬殆尽, 隐没在阴影里。
他负手枯立了许久,终是未推门而入, 只将那目光一寸寸收回去, 转身没入如水夜色中,步履无声。
接下来的一整日,屋中冷清寂静, 穆琰未曾再露面。
第二日亦然, 廊上连靴子踏过的声音都不曾响起, 仿佛他从未真实存在过一般。
容宁虽有些纳闷,却也未曾多问。
她并不是爱追根究底的人,更不惯将心绪全挂在脸上。
他不来, 那便不来吧。
她躺在榻上小憩, 将那点零星心思藏在深处, 不肯触碰。
小月将她照顾的极好,熬汤煎药,洗漱更衣, 连容宁自己都觉着,她这身子竟比从前还轻快了些。
昔日那种动辄便觉疲乏,背脊酸痛的症状也全都不见了, 整个人神清气爽, 甚至都显得更明媚丰润了些。
只是有时候黄昏将临,庭前有侍卫换岗的脚步声经过,小月总会下意识抬眼,望门那边望一眼, 可那扇门始终没开,那一袭玄色身影,再也没出现在她眼前。
每每这时,小月总会劝她:“姑娘别多想,世子爷事务缠身,定是出门办正事去了,等他闲下来了,肯定会来瞧您的。”
容宁淡然笑了笑,不置可否,并不甚在意。
第三日午后,容宁正在窗前看书,王妃遣人来召她过去。
容宁起身,跟在小丫鬟身后,一路往王府中的一处花园走去。
天色有些阴沉,花园里繁花开遍,馥郁芬芳,容宁一身素衣,缓步走了进去,将将沿着花道转弯,便远远望见顾若兰正伴在王妃身侧,斜倚凭栏逗弄着一株芍药上扑腾翅膀的小鹦鹉,神情闲适。
“来了?”王妃余光瞥见容宁,眼风不动,语气淡淡地。
容宁福身见礼,“民女见过王妃娘娘,娘娘万安。”
“免了。”王妃回眸,接过身畔丫鬟递上的帕子,随手擦了擦,丢回丫鬟怀里,转身坐到了花枝下的太师椅上。
“你记的东西呢?拿来我瞧。”
“是。”容宁从怀中抽出一张工整折好的泥金纸,躬身双手奉上。
顾若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似有些不忿,抽出她手中的泥金纸,狠狠剜了她一眼,这才转过身去,走到王妃身边,双手捧给了王妃。
王妃拈起那张泥金纸,徐徐展开,凤眸微凝缓缓扫过,只刚看了几行字,便重重一拍案几,冷笑一声,“这便是你记的东西?”
容宁自然知道她会气恼,毕竟自己所记录的这些个吃喝拉撒睡的鸡毛蒜皮,根本就不是她所想要的。
她只垂首敛目,静默不语。
顾若兰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睨着容宁,“姑母何必生气,要我说,这种人留着何用?没得糟践了穆琰哥哥的名声,不中用就趁早收拾了干净,省得她整日一副狐媚子模样,扰的人心烦。”
容宁没有争辩,只道:“世子爷近日并未回房来,他在做什么,想什么,民女......实在一概不知。”
这话一出,顾若兰当即嗤笑出声,显然很是得意,“看来穆琰哥哥也不过新鲜几日罢了,我就说嘛,这样的乡野农妇,哪儿能入得了他的眼呐。”
王妃闻言,微抬下颌,面若寒霜,“他不来,你就不知道去么?”
“姑母?”顾若兰大惊失色,不解地拉住她的衣袖。
王妃拂开她的手,恼得柳眉一挑,“他不来,你就这般袖手旁观?身为內眷,连自己男人的心思都拢不住,留你在这府中有什么用?”
“你不会自己去寻他么,你那身狐媚子劲儿呢?”
她一声厉过一声,显然恼怒极了。
容宁静静抬眸,“民女,不便去寻。”
王妃被逗乐了似地,倏然嗤笑出声,“你装什么,都是千年的狐狸,哪儿还轮得到你在这儿装清高?”
“民女......”
“够了!”王妃终是沉声喝止,略有些不耐地摆手,“你少在这儿逞口舌之快,立刻回去好生记录了报来,再有这样潦草的东西送来,别怪我不给你活路。”
容宁只得低头应声:“是。”
她行礼退下,身影在日光斑驳的花影中一点点消隐,背后传来顾若兰不服气地冷哼声。
容宁回到穆琰院中时,走得急了,鬓发微散,腿脚又有些酸痛起来。
她靠窗下坐了,正打算歇一口气,门外却忽地传来一声:“小月,快出来接一接。”
容宁一怔,尚未来得及应声,小月已匆匆掀帘迎了出去,过不多时,便低眉顺眼地引着一个嬷嬷走了进来。
“姑娘,这位是王妃身边的李嬷嬷。”小月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主动介绍着,显然很怕这个嬷嬷。
李嬷嬷瞥了小月一眼,小月赶紧识趣地躬身退出去了。
李嬷嬷一身素灰衣裙,发髻梳的一丝不苟,耳垂缀着金耳铛,双腕一对银镯,显然在这王府里,也是极得脸的体面婆子。
她微一点头,算是见礼了,面上无甚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提了个小巧的黄花梨食盒,她将食盒搁在桌上,揭开盖子,显露出里头的白瓷盅来,揭开盅盖,热气氤氲,隐约可见里头浓白汤色。
“姑娘。”她皮笑肉不笑地道:“这盅参汤,是王妃娘娘体恤世子,特地吩咐膳房精心熬炖的,王妃娘娘的意思,你嘛,当侍妾还有些不够格儿,从今往后,你暂且先做世子的贴身婢女吧。”
容宁蓦地一颤,抬眸望向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嬷嬷撇嘴,又道:“你也甭心比天高的想飞上枝头了,好生做你的贴身丫鬟,娘娘的意思,做好了丫鬟,必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喏,这盅汤,你赶紧送去书房,好生服侍着,也好打听打听,他如今到底都在忙些什么。”
一番话说罢,屋内霎时静极了,连烛芯偶尔轻爆的细微声响都格外刺耳。
容宁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那盅汤搁在那儿,热气缭绕,仿佛要将她面上的血色一点点逼尽。
她强自镇定,低声道:“世子不喜人打扰,我若随意送汤过去,恐有失礼数。”
“礼数?”李嬷嬷冷哼一声,“老身劝你,好生掂量掂量,是礼数重要,还是你的小命重要?”
容宁垂眸,手指搭上那只瓷盅,被烫得瑟缩了一下。
“快去吧。”李嬷嬷冷脸,“别凉了热汤,省得咱俩都交不了差。”
容宁无法,只得将瓷盅盖好,放进食盒里,提起食盒踏出门槛。
她一步步走得极慢,风微凉,拂动她裙角微微作响,熏得她眼角泛起潮意。
她别无选择。
长廊幽深,身后李嬷嬷的目光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