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闵悉点头,他看这店也不像是有钱人来的,估摸着老板欺他们是外邦人,漫天要价,便说:“您这儿的衣服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算,我们去别处看看。”
  老板见他们要走,连忙拦住他:“先生,你们可以还价啊。”
  闵悉说:“我们两个各需要两身衣服,一共四套,总价在1雷亚尔之内。”
  老板面露难色:“这、这也太便宜了。”这杀价杀得也太狠了。
  闵悉说:“卖不了我们就去别家。”
  老板叫住他们:“先生再加一点,加500瑞斯。”
  “就1雷亚尔。”闵悉拉着云霁的胳膊往外走。
  “加200瑞斯。做衣服的布料和做工难道不要钱吗?”老板还不死心。
  闵悉和云霁已经走到店外了。
  老板说:“见鬼了,今天一大早就碰到这么难缠的顾客。好吧,好吧,就1雷亚尔!”
  闵悉和云霁相视一笑。其实就这个价钱,闵悉觉得都算贵的,他们买的都是普通老百姓御寒遮羞的衣服,又不是什么锦衣华服。可这是前工业时代,工业革命尚未开始,手工业为主,生产力低下,物价自然要高一点。
  他们重新折回店里,挑选起衣服来。云霁从小锦衣玉食,吃穿用度无不精致,如今落难至此,几辈子的落魄与窘迫都在这短短数月里尝尽了,这会儿自然也没什么可挑的,只要合身就好。
  两人选了许久,终于挑齐了两身衣服,衬衣与裤子是棉布的,外套是毛呢的,这个价还算合适。又在衣帽店老板的指点下,去一个叫修斯的老鞋匠那儿买鞋子,说是老修斯的鞋子又结实又便宜。
  衣帽店老板没有骗他们,老鞋匠年纪非常大了,眉毛胡子都连在了一起,守着一个两座房子的夹缝空隙摆摊,顶多一米宽,身后巷子里的架子上全是鞋样、鞋底和鞋子。
  他低着头坐在那儿钻鞋底,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周遭的热闹都跟他无关。
  闵悉和云霁站着看了好一会儿,对方都没有理会他们的存在,闵悉只得开口:“请问您是做鞋的修斯先生吗?我们想跟您买两双鞋子。”
  老人终于抬起头,看到他俩,不由得愣住了,估计是头一回见到东方人。
  闵悉说:“我和他一人想买一双鞋子,想要轻便一点的,您看我们要穿多大码。有没有现货,还是要定做?定做的话,需要多久才能拿到鞋子?”
  修斯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他们脚上已经破烂不堪的靴子,明显还不合脚。他们自己的鞋子早就在海里遗失了,光了一路的脚,这靴子还是要下船时,船上的水手送给他们淘汰掉的靴子。
  “几码的脚?”老修斯终于开口了。
  闵悉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脱下不合脚的靴子,说:“不知道,我们是从中国来的,我们那儿跟你们这里的标准不一样,您给我们量量?”
  老修斯听到这里,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们:“中国?离吕宋很近的那个中国?”
  闵悉看他神色有些激动,心里诧异,点头道:“是的。您知道吕宋?”
  老修斯眉毛胡子都颤抖起来:“我不光知道,我还去过呢。我们的船长麦哲伦先生,他是第一个环球航行的航海家。可怜他被那帮吕宋人给活活打死了!”他的眼中闪烁起了泪花。
  闵悉大为震惊,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鞋匠竟是第一批环球航行的船员:“您是第一批环球航行的冒险家?”那起码得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吧。
  老修斯说到这里,脸上容光焕发,仿佛忆起了当初的荣光:“我当时是全国最年轻的领航员,才十七岁。那帮土著杀了我们船长,还打断了我的腿。让我再也不能出海啦!我只好继承了家里的鞋摊,做了一个倒霉的鞋匠!这个小小的鞋摊把我困了四十多年。”
  “十七岁就做了领航员,您太厉害了!”闵悉确实很佩服,要知道,领航员是仅次于船长的重要人物,需要懂得很多知识,比如测深、画航海图、辨别方向、观测天气、熟悉航路,带领船只规避风险。
  老修斯哼了一声:“我十一岁就开始出海,跟着我的教父,他是个领航员,把这本事教给了我。我敢说,我至今都是拂朗机最年轻成为领航员的人!”
  闵悉心中一动:“那您现在一定还记得当初走过的路线。”
  “这还用说吗?!都刻在这里啦,等我死了,它才会消失。”老修斯十分骄傲地点点太阳穴,却又难掩沮丧地放下手,他纵有一身本领,却毫无用武之地。
  第8章 全鱼宴
  闵悉不知道怎么安慰老人,便转移了话题:“我看您这里还有不少鞋子,可以帮我选两双合适的鞋子吗?”
  老修斯给他们量了鞋码,去给他们找鞋子试穿。他都快破产了,只因他给人做鞋子只收很少的定金,结果很多人定做了鞋子又不来拿,结果把鞋子都给积压了,量身定制的鞋子又难卖,所以积压得越来越多。
  闵悉和云霁不挑款式,只要合脚就行,他们试了好几双,终于试到了两双合脚的靴子,每双靴子120瑞斯。闵悉没有还价,因为看得出来老头不擅长做生意,是个实在的手艺人,还因为他曾经是个令人敬佩的领航员。
  两人把旧靴子送给了老修斯,也许上面的皮子能够给他做个补丁。
  老修斯拿着旧靴子看了看,说:“鞋底还没坏,皮子有一部分还是好的,还能打补丁用,我给你们20瑞斯。”
  闵悉闻言,心里一动,说:“这靴子底还能用的话,能不能帮我们做两双轻便点的鞋子,皮面布面的都可以。天气热起来的时候,我们就能穿了。需要多少钱,我给你。”
  老修斯看着他们:“我不会做布鞋,只会做皮鞋。浅口皮鞋70瑞斯,你们自备鞋底,两双鞋我收你们100瑞斯。一个礼拜后来取鞋子。”
  “好,谢谢先生。”闵悉满口答应。
  他把钱都交了,老修斯说:“等拿鞋子再给钱。”
  闵悉说:“拿着吧,我们现在刚到,都还没稳定下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来拿鞋。钱您先收着,反正您的摊位是一直在这里的。”
  老修斯这才没拒绝,说:“行,只要我没死,你就一定能拿到鞋子。”
  这话说得闵悉有些伤感,算算年纪,老修斯也有60岁了。这个年代,确实算是黄土都埋到脖子的年纪了。这样一个老船员,他心中怀着整个世界,却只能困在这三尺见方的狭窄档位做鞋子。就这样黯然老去,实在令人唏嘘。
  离开鞋摊,云霁才问起来他们说的什么:“我就听懂了吕宋和中国,好像还有麦哲伦。”
  闵悉说:“那个老鞋匠以前是跟着麦哲伦的船队出海的,还是一个领航员。可惜在吕宋被打断了腿,只能做鞋为生。我觉得英雄迟暮,有点感慨。”
  “真的啊?那可真是卧虎藏龙,这里什么人人都有。”云霁说。
  “可不嘛。谁能相信,一个不起眼的老鞋匠,竟曾是首批证实地球是圆的人呢。”
  云霁说:“看来懂当地话真的非常重要。闵九,我特别羡慕你的语言天赋。你真是学什么像什么,你是应天府人,从未去过京城,却能说一口标准的京话。拂朗机话也说得这么道地。”
  闵悉笑起来:“可能真有点儿语言天赋,将来我还要学学大吕宋的话,还有英语、德语和法语。”提前打个防疫针,免得到时候他吃惊。
  两人买好了衣服鞋子,觉得饥肠辘辘,也不找地方洗澡了,先去填饱肚子再说。
  昨天晚上他们就在桑维斯的小酒馆里吃了块黑面包果腹,黑面包的口感真不敢恭维,居然是酸的,还带了点咸味,口感硬且粗糙,里面掺了不少麸皮,就跟嚼锯末一样。这跟闵悉在德国吃的松软的黑面包完全不是一个东西,这应该是这个时代穷人最常见的果腹之物。
  这个年代,小麦粉是有钱人才消费得起的主食,而普罗大众只能吃粗糙的黑麦和燕麦,加之处理方法有限,烹饪出来的东西只有一个功效,那就是填饱肚子。
  两人找到一家小饭馆,一个酒糟鼻的矮胖中年女人出来,用口音很重的葡语说:“要吃什么?”走近了,她身上还有浓浓的酒味,看来是个酒鬼。
  她大概还没醒酒,所以对异邦人士完全不好奇,只是靠着一张油腻腻的桌子打着酒嗝。
  闵悉说:“我们第一次来,请问有什么好吃的推荐?”
  女人说:“那就必须得尝尝我们的招牌浓汤。”
  闵悉说:“行,那就来一盆浓汤吧,还有肉或者鱼吗?”
  胖女人朝里面喊:“老索萨,今天有没有鱼?”
  里面传来一句骂声:“臭娘们,哪来的鱼?你自己睡过头了没赶上码头的鱼市。”
  胖女人半点不愧疚,对闵悉说:“没有鱼。”
  闵悉说:“那就再来两份主食,有小麦面包吗?”
  “没有!只有黑面包和燕麦粥。”胖女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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