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宋朗白坐在李不凡对面,他换了身衣服,噼里啪啦地敲着怀里的电脑。
  “醒了?”宋朗白笑,“我就上去换个衣服拿个电脑,下来你就睡着了。”
  “困……”李不凡揉了揉脖子,“衣服你的?”
  “不是啊,我刚下来。”宋朗白说。
  李不凡也懵,短暂地睡了不到半小时,他头很晕。
  好像是刚来了需要入住的旅客,大堂里人不少,几个几个站着闲聊。
  衣服就这样搭在腿上,李不凡抬起眼,瞥见前台边站着一道挺拔身影。
  那人穿着黑色雨衣,可能是刚到这里,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兜帽也还没摘下。
  “我之前跟你提过他,”宋朗白注意到李不凡的视线,小声说,“几个月前我提前来云南考察的时候就遇到过他,他好像一直都住在这里,叫……季一南,名字跟你一样简单,特别好记。”
  “据说是个天天研究花花草草的植物学家。”
  宋朗白话音刚落,对方就似有所感地回过头。
  李不凡没来得及收回目光,隔着一些穿过大厅的人,他们并不遥远地对视了一瞬。
  雨水把季一南的脸弄得很湿,水珠从他深刻的眉骨滑下,沿着鼻梁的一侧滚落,少部分沾湿了T恤。
  黑色雨衣的兜帽在他的眼皮上落下一片阴影,过了很长的几秒,季一南才迟钝地移开视线。
  李不凡对他的停顿稍感奇怪,同时也觉得面前的人莫名熟悉。
  但仔细一想,这里是离家几千公里外的一片陌生森林,应该不会有那么多巧合。
  老板走来,礼貌弯腰,和坐在沙发上的李不凡说:“您的房间已经更换好。”
  李不凡回过神,拿着外套站起身。
  “不好意思耽误您太长时间了,我们会为您和您的同伴补偿一顿午餐,”老板微笑道,“另外,您身上的衣服是我们备用的。”
  李不凡神色一顿,把衣服递给她,“谢谢你。”
  电梯在大堂角落,李不凡跟着宋朗白走进轿厢。
  按好楼层,电梯照常关闭。将要合拢的那一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壁沿。
  两扇门卡顿一瞬,重新打开,拉到一个合适的距离,露出季一南的脸。
  他摘掉淋湿的兜帽,看了李不凡一眼,走到他身边,很平静地站好。
  宋朗白和李不凡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季一南才像想起自己还没有按楼层,手臂越过李不凡,按了一个数字。
  收回手后,他很慢地偏过脸,视线又在李不凡身上停留了几秒,却在李不凡转过眼时,眼皮颤抖地移开了目光。
  雨衣上的水珠啪嗒啪嗒,眼泪一样砸下来。
  第2章
  李不凡和宋朗白的楼层更先抵达。
  进了走廊后,李不凡有些走神,连宋朗白在说什么也没注意。
  用门卡刷开房间,宋朗白在李不凡眼前挥了挥手,他才眨了下眼,问宋朗白怎么了。
  “我刚才说,你之前淋雨了,先去洗个澡,”宋朗白耸耸肩,没跟着李不凡进去,“我去隔壁拿相机过来。”
  “行。”李不凡点头。
  门关了一半,他又忽然停下来,和走出一小段的宋朗白说:“你怎么没告诉我季一南这么帅啊。”
  宋朗白笑,说他颜狗一个,没救了。
  浴室里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有刚刚维修过的样子。
  李不凡开了热水,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回想刚才,他觉得自己的迟疑情有可原。
  一是因为季一南长得实在带劲,符合他的审美。
  二是因为,他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让李不凡觉得熟悉的人。
  十八岁以前,李不凡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
  他成绩不是很好,可能只在画画上略有天赋。
  高中毕业后,他在国外的艺术学院学习美术。
  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他开始从事职业摄影。
  他也许热爱极限运动,滑雪冲浪潜水跳伞、攀爬雪山、翼装飞行……什么极限玩什么。
  他的父母曾经持有一家上市公司,但一直关系很差,只是因为利益没有离婚,在公司破产后便彻底分开。
  从小到大,他应该都和父母不亲密,成年后就彻底离开了家庭。
  李不凡今年二十九岁,有超过十年的双相病史,在今年忽然奇迹般得到控制。
  他没有谈过恋爱,好像连暧昧也未曾体验。
  以上,也许就是他目前为止的全部人生经历。
  说“可能”“应该”“好像”“也许”,是李不凡也没办法判断这些经历的真假。
  他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严格来说,李不凡是一个病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残疾的人。
  ——他失忆了。
  发现这件事,是在来香格里拉一周之前。
  李不凡醒来时大脑一片空白,全身却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疼痛贯穿,仿佛五脏六腑撕开过,又东一块西一块地拼凑起来。
  去医院检查以后,他确认自己除了失忆以外,身体没有其他问题,也没有遗忘生活常识和职业技能。
  医生说,有的人会因为外界刺激,例如车祸、撞墙、重要的亲人死亡等突然失去记忆,有的人则会毫无缘由地突然发作,无法回忆起之前的生活和人格,尤其是遗忘创伤性的生活事件[1]。但若想要恢复记忆,必然是一件需要时间的事,他可以先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或者做以前熟悉的工作,也许慢慢就能够自然想起。
  还没来得及调查更多的事情,李不凡先接到了小柳和宋朗白的工作联络,于是乘坐飞机来到云南。
  李不凡和他们都是第一次合作,工作太忙,日程很紧,李不凡不常想起自己是个失去了记忆的人,直到刚才,他才有所思考——
  一个人就算忘记了自己的全部曾经,是否也会遗忘审美和喜好。
  走出浴室,李不凡换了干净清爽的衣服,打开工作台上的电脑。
  刚坐下几分钟,便有人敲了敲门,他站起身,从猫眼中看见是宋朗白,就拉开门,侧身让他进来。
  “照片我还没导,筛了一部分完全用不了的删掉了,你再看看。”宋朗白在旁边沙发上坐下,把设备小心地放在桌面。
  存储卡接上电脑,李不凡一张一张看今天从早拍到晚的东西。
  早上天气还可以,他们拍到了森林里的晨雾,中午阳光不错,到了下午,照片就全是灰调。
  “我感觉这几天我们拍到的灰的照片太多了。”李不凡点着鼠标,退出去看了一眼天气预报。
  “我刚刚也看过了,后面起码还有一个月的雨天,”宋朗白往沙发上一躺,“你还有档期吗?”
  李不凡没说话,又翻了一会儿照片,才说:“其他都无所谓,就一个比较重要的工作,在国外,可能要两三个星期。不过先别管这个,再拍拍看吧,如果真的不行,大不了我干完那边的活儿再飞回来。”
  “这个星期剩下几天都在下雨,明天先休息吧,后天我们再去拍点雨天。”宋朗白说。
  李不凡专注地看着屏幕,随口应了句:“好……”
  “哥,”宋朗白看向李不凡,有点担心地提醒他,“你高反要注意身体,早点睡。”
  “知道了,”李不凡想起自己有一屋子的户外装备,平常应该也爱在山上跑,觉得没有太大问题,“你先走吧,太晚了。”
  照片他选到凌晨,睡觉之前才来得及看一眼手机。
  里面只有一条小柳的信息:【老大我找到修车的地方了,明天我和宋哥把车开去检查,你醒了再联系我们。】
  跟着是一个汽修厂的定位。
  李不凡回复了好,喝了一口水,就躺上床、关掉灯。
  闭眼前他还很困,躺上床却睡不着了。
  想也想不到什么,头反而剧烈地疼痛起来。李不凡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慢慢觉得胃也不舒服,想吐。
  这不是什么好征兆,他坐起身,意识到高反加重了。
  昏昏沉沉把灯打开,李不凡本想套件衣服下楼,嘭的一声,整个房间瞬间暗了下来。
  跳闸了?还是停电了?
  李不凡站起身,想去窗户看一眼。
  睡前他拉好了窗帘,此时窗帘外却传来推开窗户的声音,李不凡立刻定住脚步,跟着一连串落地声,两个身影高大的男人从外把窗帘拨开。
  月光从他们身后照进来,他们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每人手里一把三十厘米左右的长刀,在月色下反射寒光。
  “别动,”为首的男人cao着一口本地嗓音,朝李不凡举了举刀尖,“往后退,退到墙上。”
  李不凡依言抬起双手,紧紧盯着两人,他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只能光着上半身靠住房间侧面的墙壁。
  见他乖乖听话,那人才放心一些,招呼身后的人把箱子拎过来。
  因为贴着墙,又处于黑暗中,李不凡的听觉变得更加敏感。他轻微地侧了侧头,听见走廊上有十分微小的连续的走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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