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就这样注視了大概五秒后封闻神色转而恹恹,難得有点价值虚浮地想——
  怎么,原来嫉妒也会让人被打湿吗?
  然后脑子很不受控地又开始想站在工厂二楼时看见的画面。
  混凝土墙皮灰扑扑的,许多地方都破损剥落,露出扭曲的钢筋,锈迹斑斑的车床是当时目光的唯一落点。
  可人在回忆的时候总是第三視角。
  因此他看见了二层窗台。
  原有的窗框被拆的一干二净,露出底下被铲得坑坑洼洼的白灰墙基。
  低台前的某个沉默时刻,alpha嫉妒而虔诚地在收音孔上落吻,模样好似邪火中烧。
  ……好難看。
  封闻最终这么想。
  他收拢思绪,看见靳涛从远处走了过来,于是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
  笃——笃——
  封闻将车窗降下一半,抬眼:
  “怎么了?”
  靳涛侧立在外,半俯下身,低声问:
  “回去路很长,要不要派个人帮您开车?”
  封闻看了眼天色,想了想,从善如流地说了句:“可以。”
  ……
  一分钟后一个剃成圆寸的alpha摁着耳机听见自己多了个活,郑重其事地说完“靳哥放心”后朝着越野一路小跑着过来,打开车门。
  钻进驾驶位时圆寸鼻子下意识皱了皱,表情帶着点難以言喻。
  如果说靳哥一开始嘱咐他要小心仔细一些时还有些不以为然,那么现在他突然覺得事情有些变了点意味。
  冰冰凉凉的薄荷味势如破竹地往鼻腔里灌,連帶着呼吸道也刮起冷风,太阳穴一下下跳痛。
  圆寸没来由地瑟缩了一下,不动神色地退到车外吸了口新鲜空气。
  他边吸边想天降大任于是人,靳哥恐怕对他很有期待,打算用点手段劳一劳他的筋骨。咬咬牙再度挪进驾驶位时表情凝重地朝后座看了一眼。
  正对上一双烟灰色的眼睛。
  始作俑者姿态松弛靠坐椅背,表情平和淡定,就連说的话都很温和体贴。
  他说:“你可以打开通风。”
  很想,但是不敢……
  圆寸低眉順眼地打了声招呼,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时莫名有些如临大敌。
  他没忍住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alpha神色淡淡,有一下没一下地滑着手机。
  要不是空间里过高的信息素实在不对头,他估计会被糊弄过去,覺得对方当下心情应该还算可以……
  空咽了口口水,圆寸讪讪地问:“封少,您去哪”
  很长时间的静默。
  alpha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突然恹恹,搭配满车凉气让人头皮发紧。
  圆寸坐在原地局促不安,体感可能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后,终于听见对方报了个地名。
  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圆寸熟练地点火,挂挡,给油。
  在越野顺利驶入连绵雨幕时他听见后方传来一道平和的声音。
  “把通风打开吧。”
  ##
  医院。
  病房里弥漫淡淡的消毒水味,病床上谢知之面色稍稍有些苍白,食指被一个小巧的塑料夹子夹住,导线连向一台多参数监护仪。
  屏幕上波形曲线和数字在不断跳动,但总得来说并不算坏——94%的血氧,稍微低了一点,做好外傷处理后谢知之自觉状态还可以,应该没必要大張旗鼓地住院。
  可胳膊没拧过大腿,医生和他说这类药剂可能有一定副作用,严重的话会出现呼吸抑制,开了三袋促代谢的药液,让护士往他手背埋了个留置针,要求他留院观察起码6-8小时。
  谢知之于是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七点一十二,时间还早,留院就留院,就当找了張床补一觉,可前提是宋浣清别到。
  大概是这件事情真的还算严重,宋浣清年过四十一向温柔恬静,今日难得眉眼帶忧。放下手包走近时谢知之注意到她眼底似乎带着一点水光,不管什么原因,家猫出门带了一身傷回窝总会有点心虚,因此谢知之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句妈,垂下眼睛看上去又乖又可怜。
  他估摸宋浣清可能会在身边说会儿车轱辘话,具体内容大致会围绕身上的伤。
  小时候意外跌倒就是这样,宋浣清把他抱到腿上很心疼地说宝宝怎么这么不小心之类的话,然后让家佣给他处理伤口,涂好碘伏,敷上医用绷带。
  察觉到柔荑似的手在他脸侧摸了摸,谢知之眼睫輕颤,难得带着点讨好意思地蹭了一下,心想要说点什么好听话让宋浣清别太担心,结果宋浣清先开了口。
  宋浣清注视着他輕轻说:“我刚刚从阿徹那边过来,阿徹好像有些信息素紊乱,你呢,知之你还好吗”
  大概每个东亚人都会染上吹哨效应。
  当宋浣清温温柔柔地吐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谢知之都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这句话好像没有问题。
  但事实上他的余光瞥见监测仪的曲线和数字有一阵短暂的偏高跃动,像是在逼他承认自己的情绪在某个节点突然溃乱失序。
  嘴巴张了张,闭上了。
  谢知之目光定定地迎上去,有那么几秒他大脑里什么都没想。
  “知之,怎么了,不舒服吗?”
  迎着宋浣清切切的眼神,谢知之最终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没有不舒服,妈妈,我还好。”
  确实还好,但又觉得哪里不太好,谢知之让自己不要想太多。
  宋浣清小心地托起他没扎针的手看了看。
  “阿彻好像很关心你,他刚刚问我你怎么样。”
  有什么东西在喉管里反复纠结叫嚣,谢知之舔了舔下唇,难得很不顺从地吐出一句:“不用他管。”
  宋浣清意料之中不悦地皱了皱眉。
  “阿彻关心你是好事,知之。”
  谢知之垂下眼,看见床单被自己拧出一个小角角,很突兀地挺着。
  宋浣清继续说:“你长大了,要懂事,这回你俩都没事真的太好了,今早沈思铎给我通电话,你都不知道妈妈有多担心。”
  谢知之啊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妈妈对不起。”
  宋浣清把他的手放回去:“这事沈家已经在查,估计很快就会有眉目,不用害怕。”
  谢知之点点头,又说:“好的妈妈。”
  “阿彻……”
  焦躁像是顺着耳道在往下爬,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刺得他很不舒服。
  他神色恹恹,盯着宋浣清涂着裸色唇膏的嘴唇忽然轻轻说了句:“妈妈,我有点累,想先睡一会儿,可以吗。”
  良久,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谢知之垂下眼,静静地放了会儿空,拿出手机看了眼,九点零八分。
  一名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温和地说了一句:“给你换一袋,手不要动哦。”
  点头:“好的,谢谢。”
  谢知之偏过头不去看扎着针的手背,目光平平落向窗外。
  今天天色不好,玻璃窗上遍布水痕,视物都不大清晰,他由此估计雨可能不会早停。
  护士重新调整了一下药液流速,打算推车离开前谢知之缓慢地眨了眨眼。
  “可以帮我调快一些吗?”他这么说。
  结果当然是不行。
  伴随着小推车咕噜噜离开的声音,谢知之百无聊赖地重新点开手机,打算刷点短视频安抚安抚情绪。
  嗡——
  他点开简讯。
  [宋女士:知之,家里煲了汤,晚些让李助送去给你,尽量多喝一些知道吗。]
  [宋女士:好好休养,不要让妈妈担心。]
  指尖在键盘上悬停许久。
  谢知之漫无目的的想原来属于自己的吹哨效应不只有一个唤醒词。
  他敏锐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揉皱,展开,又揉皱,以至于监测仪的滴滴电子音以另一种不太妙的节奏响起,五秒后,空气重新平静。
  因为毫无解决办法所以谢知之选择关机。
  他往病床里缩了缩,只将左手留在外面,闭上了眼。
  ……
  下午四点半,谢知之没通知任何人,自己办了出院。
  带着一身潮气回到安寰湾,他想应该还来得及,先给手机充上电,再用笔记本登陆邮箱,一路往下拉了一小截,最终点开了某个已读过的文件。
  下载。
  进入盥洗室前他打开简讯,点出飞鸟天穹头像删删改改了半天,最后发出了一行短短的消息。
  ——可能会稍晚一些,能不能延到五点半?
  十分钟后,他带着一身热气走出盥洗室,径直走入书房,拿起手机。
  湿润的指腹在屏幕上留下一点不明显的水痕,黑发beta原本松弛的唇角在某一刻很突兀地绷紧、下滑,就连擦头发的动作都强制卡停,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像是在分析什么很难解的长难句。
  但实际上内容简单到一眼就能读完。
  ——雨很大,不然好好休息,我们下回再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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