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我应该是在想[温度]。”
“在我不介意自己人偶的身份以后,阿冲喜欢玩一个游戏,朝温度很低的玻璃杯呼出热气,然后向我展示玻璃杯雾面的范围。
但是,阿冲从呼出的空气开始,就是白气,我却没办法轻易办到。所以,我一般负责在玻璃杯上面画画。”
“……按照排序,雪很冰,阿冲身上的温度比我高很多,然后是[胚]。”
说着,倾奇者的语速越来越慢,“奥罗巴斯,炉心的温度……一定很高吧?”
“……”奥罗巴斯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知道,也许?难道你想把手伸进去吗?这倒不必……你只需要把我抛进去——”
“你说过,[晶化骨髓]上凝结着你的残秽,多托雷的技术把[你]提炼了出来……”倾奇者打断了奥罗巴斯的话,自顾自继续道,“你现在,真的、还好吗?”
“……奥罗巴斯。”
第120章 浪客之章
“当然。”
奥罗巴斯轻声回答,“我很好。”
只是心里莫名有些遗憾,有种见到羽毛被吹起又落下的飘忽感。
这如雾如幻影一般的形态,使奥罗巴斯没有现实意义的眼睛、视野,他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倾奇者圆润的脑袋和一抹紫色。
在他躺在八酝岛漫长时光的零碎记忆中,只有大地上随风轻轻摇曳的、茎叶带着似绒毛的荆棘的[鸣草]同这种感觉相似……
奥罗巴斯思索着他遗憾的究竟是没有眼睛看到这孩子的模样,还是没办法有一场正常的相识。
如果他使用元素视野,就能够感应到这孩子的轮廓;
但这是用心看到的,在奥罗巴斯感应中,魔神匮乏的语言能力只能把这孩子比作一株幼生期的鸣草——即使是无风的日子里,也会随着雷鸣震动,并生长延伸出看起来像花的叶片,以保护真正的、脆弱的花。
随着生长,鸣草在茎、叶以及花萼部分细密的如同软刺的绒毛会逐渐变得坚硬,奥罗巴斯感应到的这边土地的记忆中,就有人类采摘鸣草,缠在身上纹身的行为。
一开始奥罗巴斯只将他当作短暂的同行者。
……而他现在看倾奇者,眼中倒映的是千年演替中,沿着他的伤口、尸骨边缘生长出的鸣草,它们无风而颤动,仿佛他还拥有心跳。
虽然对于尸骨上的裂口并无缝合、治愈的作用,但是奥罗巴斯感到了几分慰藉。
知性逸散,凝聚成为石头,是一种感觉自己的思想逐渐僵硬麻木模糊的过程;
而再从其中被提炼出来,就如同人类在斑秃的头皮上,使用针尖将头发连带毛囊一根根刺进去的过程……
这对魔神来讲,与时间带来的磨损相差无几,更何况,他早已死亡。
于是,他开口道:
“我能察觉到,你并非人类。”
“不过,你依旧拥有一颗柔软的、如同人类一般惹人怜惜的心啊,倾奇者。”
倾奇者一愣,不由自主把手按在内部空空如也的心脏处,衣裳内层这里有一块硬物——是阿冲送给他的机芯,自那以后,他便假装这是自己的心脏。
“如果是在千年前,你一定也是我放心不下、甘愿为之赴死的小人儿中的一员。”
[晶化骨髓]吊坠散发着莹润的微光渐渐飘浮起来,黑气如同飘飞的流光丝绸朝着炉心直上,很快也融入其中。
“魔神爱人……”奥罗巴斯似叹息般,这时又想起了因帕斯这个人,“最后的时间里,我愿意爱你。”
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兴许魔神也不擅长应对自己的情感。奥罗巴斯想起他把自己的爱给了许多人,知性再度湮灭之时,又分给雷神的子嗣。
但在这种时刻,奥罗巴斯感觉自己很平静很满足,似乎是因为,也曾有一个人类愿意爱他……他已经得到过一分心疼、维护和照顾,知道被人爱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所以,这就是让他感到满足的一切了。
“等等!奥罗巴斯你——”
倾奇者下意识伸手抓住它,眼睛睁得圆圆的,注视着眼前的挂坠,透着一股劲儿,往会拽住它,不肯松手,连头纱末端的铃铛声也被扰的急促而高昂。
“就不想和他好好的告别吗?”
“但这并不是离别,孩子。”奥罗巴斯的声音温柔而沉稳,“我们只是在等待下一次重逢。”
“……我、我不信。”倾奇者皱着脸摇头,声音轻而坚定,“你在骗我。”
“但这是因帕斯对我说过的话。”奥罗巴斯苦恼了一瞬间,毕竟是自己亲口说的,要爱这孩子最后这段时间,哪怕很大可能对这孩子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
“然后,我就真的再次见到了他。”
见到倾奇者听到自己说愿意爱他的话时的表现,奥罗巴斯就会想起了面对因帕斯的自己——他总是想起那段不存在于现实的记忆。
总是爱着别人的话,是很难学会如何被爱的。
即便奥罗巴斯是自诩正常的魔神,相比起那段记忆里其他魔神浓重的不配得感,他也依旧会产生如惊喜、不自在、别扭、紧张等诸多复杂的情绪。
倾奇者动了动嘴唇,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但奥罗巴斯看着面前很快就恢复正常的倾奇者,有些高兴他早早地遇见了许多愿意爱他的人类,而不止是因帕斯。
——当然,因帕斯必然是其中情感最外露的人类。他时常有这样的能力,让他人感觉到自己被亲近、被在意、被信赖。
在这方面,因帕斯的确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哪怕现实中还未正式打过交道,奥罗巴斯也从他那里学到了许多,至少包括如何主动表达爱。
“我听过他给你哼唱过的歌谣,那么,你想听听我的那支歌吗?”
闻言,这一瞬间,倾奇者想了很多。
自从他踏上远行的路开始,他一直在等待着、学习着。学会长大、学会承担、学会爱,这样他就不再是那个黏人的、跟在阿冲身后的影子了。
不是谁的包袱,不会成为拖累,也不会再被抛弃。
等到阿冲结束这一次稻妻的旅行,开启新的旅程,也想去,他能坦然的对他招手,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原本……能够独自解决这次、连丹羽都感觉棘手的事件,就是倾奇者给自己准备的结业考。
——可是他说他爱我……
——可是他说他愿意将我当作人类一样爱我……
——像一个人一样……
他学会了如何去爱,但好像确实不知道该如何被爱。
“我……我想听。”倾奇者如同远山紫的眼睛泛起水光。
——丹羽,这就是成长吗?
——为什么……我有点难过呢?
御影炉心燃起灼灼烈火,烧出的深邃的黑烟呼啸着、翻卷着汇聚在一起。
奥罗巴斯没有回应,在无风自动中,他似乎融入了进去,然后倾奇者恍惚看见了一条大蛇的虚影。
而他就站在大蛇的背上,与一位看不见脸的少年一起。
那好像是……阿冲……?
倾奇者突然安心了许多,他摸了摸心脏的位置。
“既然如此,那我封你做我,[乐之魔神],因帕斯座下第一的[大蛇将军],怎么样?”
他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意气风发的宣布。
原来那个醒来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梦,是这样开始的啊。倾奇者心想。
……
奥罗巴斯的知性,是在明冲路过八酝岛的尸首时苏醒的,那时候他听见一声声振奋人心极具凝聚力的呼唤,以为那并不是他无数个梦中,那个最喜欢的梦中的人类,而是一座坟墓。
坟前竖立着一座无字的、待任何人评说的石碑。
而后,他平静地路过这座坟墓,就像梦中的他无数次内心激荡着一般。
只是他回归现实才发现,他自己才是那座坟墓。
因帕斯频频回头望向那座名为[蛇神之首]的山丘,然后走向自己未知的旅程。
事实上,奥罗巴斯是生了闷气的,因帕斯怕麻烦,故意不来看他,所以他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仔细想想,那的确是一个美好的梦,醒来以后,他也不应该要求因帕斯和他的关系一如梦中。
正如因帕斯曾经乘着破木筏在海上乘风破浪,奥罗巴斯愿意安静下来,等待他结束自己的旅行回家看望自己。
但在此之前,奥罗巴斯不会成为他路途的阻拦。
他曾经的遗恨被煅烧出来,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于是,奥罗巴斯就用那支曲子,讲述了一个被爱的故事。
……
“晚安,奥罗巴斯。”
倾奇者伸手捧住那枚承载过奥罗巴斯的挂坠,落在手心的[晶化骨髓]却渐渐风化成沙,从指缝间流走。
“……”倾奇者抿了抿嘴,失落地捏紧手里剩下的绳结、挂饰,低下头,许久才喃喃自语,“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