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恶犬驯养指南 第93节
行至一处贩卖糖人的摊子前,姜辞正看得入神,脚下却不慎被一块凸起的石砖绊了一下。身形一晃,手中的团扇便脱手而出,啪嗒一声,轻巧地落在地上。
“哎呀!”晚娘惊呼一声,正欲上前搀扶。
姜辞也顾不得脚踝的微痛,连忙弯腰去捡。
这时一道修长的身影却比她更快。
只觉眼前一暗,一股淡淡的沉香气息拂过鼻尖,那人已然先她一步,弯下腰,修长的手指轻轻巧巧地将落在地上的团扇捡起。
姜辞抬眸,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
正是楼弃。
他将团扇递到她面前,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声线清朗而温和:“好巧啊,姜姑娘。没想到,我们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而此时,不远处的大道上,姬阳正骑在一匹乌骓马上,玄色披风垂下。
他刚快马加鞭赶到紫川城,正要去刺史府,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角,却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到姜辞与那男子近在咫尺,看到那男子弯腰为她捡扇,看到他们目光相接。
姬阳的脸色,在瞬间沉了下来,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哼,这么快就有人献殷勤了。”
第75章
姬阳从马上翻身而下,动作利落,他眉眼凌厉,阔步而来,眼神如鹰隼般死死锁住姜辞,径直穿过熙攘人群。
他灼热的目光里翻滚着滔天的情绪,有悔,有怒,更有藏不住的急切。
姜辞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化作一片寒霜。
姬阳视一旁的楼弃如无物,几乎是抢一般,从楼弃手中夺过那把团扇,那扇骨尚余余温,被他攥得生硬
“阿辞,”他的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不复往日的沉稳,“我有话与你说,你先随我来。”
姜辞立在原地,像是没听见一样,纹丝不动。她抬起眼帘,眸光清冷如许,静静地望着他,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姬阳心头一刺,那空洞的眼神比刀子还锋利。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一如从前无数次那般。
指尖尚未触及,姜辞已悄然侧身,轻巧地避开了他的碰触,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
的疏离。
姬阳的手僵在半空,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与刺痛,放缓了语气,几乎带上了一丝哀求:“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之地。”
姜辞终于开了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却字字诛心:“都督欲带我去往何处?我与都督,早已毫无瓜葛,你请回吧。”
“毫无瓜葛”四个字,如一个冰冷的巴掌,狠狠扇在姬阳的脸上。
一直含笑旁观的楼弃,此刻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他悠悠然伸出手,在姬阳紧绷的肩膀上拍了拍,语气带着几分看好戏的促狭:“都督,没听见么?姜姑娘说,与你无干了。既是无干,又何必在此纠缠,扰了姑娘的清净。”
那只手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点燃了姬阳隐忍的怒火。他猛地一甩臂,将楼弃的手打开,厉声喝道:“我与她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瀚北探子在此多嘴!”
话音未落,他转向姜辞,急切地揭露道:“阿辞,你莫被他骗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凉州人,他是瀚北的探子!”
他以为她会震惊,会愤怒,会躲闪。
然而,姜辞的反应却很平静。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我知道啊,”她抬眸,迎上姬阳错愕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楼弃。”
“楼弃”二字一出,姬阳的瞳孔骤然紧缩。
是他。
那个在瀚北战场上与他分庭抗礼、斗智斗勇数年,雄踞瀚北、野心勃勃的燕王,楼弃。
纵然心中早有万般猜测,可当这两个字从姜辞口中如此轻易地吐出时,姬阳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带笑意、一派风流的男子,竟无法将他与那个在沙场上运筹帷幄、狠厉无情的瀚北霸主联系在一起。
“他来此,意欲何为?”姬阳的声音里充满了戒备与敌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姜辞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微微偏头,看向姬阳,眼神中带着一丝嘲讽:“东阳的都督,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竟要管到我凉州的地界上来了?此处是紫川,非你东阳。我想与何人言语,想与何人往来,皆是我的自由,都督。”
这番话,客气又疏离,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狠狠推开。
气氛僵持之际,楼弃忽然笑了。他侧过头,对姜辞道:“说起来,昨日在你府上喝的茶甚是甘醇。晚娘,你泡的是何种香茗?改日我也去寻些,带回去给我父汗尝尝。”
一声亲昵的晚娘,姬阳一记刀子眼狠狠剜向楼弃。
姜辞却仿佛未曾察觉这两人之间暗流汹涌的对峙,顺着楼弃的话,浅浅一笑,竟是应了:“燕王若是喜欢,何不随我回府,我再让晚娘为您泡上几盏。”
说罢,她再也不看姬阳一眼,转身便朝着刺史府的方向走去,背影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楼弃见状,对姬阳挑了挑眉,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挑衅,随即迈开长腿,悠然跟上了姜辞的步伐。
姬阳死死盯着楼弃的背影,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身体。
他也跟了上去,一行人很快回到刺史府门前。
姜辞却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回头,只是指着府外不远处的姬阳,对门口的仆役冷声吩咐道:“我不欲见此人。尔等若是胆敢放他入府,便休怪我心狠手辣,将你们一并逐出!”
声音不大,刚好让姬阳听见。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跨进了府门。楼弃紧随其后,在迈入门槛的瞬间,还特意回过身,冲着面色铁青的姬阳,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胜利。
高高的门槛,就此隔绝了二人。
姬阳双手无措地叉在腰间,满腔怒意与委屈都堵在喉头。望着姜辞远去的背影,他终于一字未发。
入了府门,楼弃方欲随她步入廊下,姜辞却停下脚步,微微偏头,神情淡淡开口:“你若真想喝茶,就去找我父亲。”
话落,她再不多看一眼,径直唤上晚娘,带着人往内院去了,步伐果断,身影利落。
楼弃站在原地,愣了愣,旋即低低笑了一声。夜风拂过,他轻轻摩挲着掌心的扇骨,自言自语般低语:“这用完便丢的脾气,倒是同我极像。”
楼弃他本就是个随性惯了的,不愿自讨没趣,便也起身告辞,施施然出了府门。
谁知,刚一脚踏出那高高的门槛,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如一尊铁塔般,依旧杵在府前不远处。
正是姬阳。
“哟,”姬阳看见楼弃出来,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眼神上下打量着楼弃,满是讥讽,“燕王这茶,喝得可还尽兴?怎地这么快就出来了?莫不是……也被赶出来了罢。”
这话说得尖酸刻薄,存心是想戳楼弃的肺管子。
楼弃闻言,脚步一顿,却不见恼。他反而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坦然道:“是啊,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双眼微微眯起,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的光,“至少,这刺史府的大门,并未明令禁止我楼某人踏入。不像某些人,连门都进不去,只能在此处望门兴叹。”
一句话,精准地踩在了姬阳的痛处。
姬阳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向了腰间的佩剑。
楼弃却忽地收敛了所有锋芒,神色一正:“姬阳,此处是紫川,非你我两军对垒的沙场。你我交手七载,互有胜负,今日在此狭路相逢,也算难得的太平。你我与其在此处动干戈,惹得佳人不快,不如……”
他顿了顿,竟是破天荒地提议道:“我请你喝一杯,如何?”
姬阳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嫌弃地撇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污秽之物:“谁稀罕你请吃酒。”
话是这么说,可当下一幕展开时——
二人竟已端坐在了望月楼内。
楼弃执壶斟酒,姿态洒脱,笑道:“倒没想到都督也会落脚于此,可见世道艰难,英雄不问出处。”
说罢,他将酒壶挪向姬阳的桌案,眼底带着揶揄的笑意。
姬阳冷着脸,侧身避开,语气生硬:“滚远点,别逼我拔刀。你若真手痒,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
楼弃倒酒的动作一顿,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像是捏准了姬阳的七寸,慢悠悠地开口:
“都督息怒。我虽不知你与姜姑娘之间究竟发生了何等变故,才让昔日情分化作今日怨怼。但我可以笃定一件事……”
他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你若在此处动手,消息传回刺史府,她……一定会不高兴。”
姬阳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她不高兴”四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锁住了他所有的怒气与杀意。他可以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却唯独……唯独不能不在乎她的。
良久的死寂之后。
姬阳缓缓松开了手,周身的戾气也渐渐收敛。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端起了楼弃刚刚为他满上的那杯酒。
楼弃见状,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也为自己满上了一杯。
于是,在这望月楼上,两个在战场上斗了七年、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宿敌,竟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默默地喝上了酒。
刺史府内,西院内室之中,安神香的青烟一丝一缕,缠绕着满室的暖色。
姜辞端坐于窗前的软榻上,垂着眼帘,手中捏着一枚绣花针,正心无旁骛地在一块素白的手帕上勾勒着什么。
一旁的晚娘往铜炉里添了几块新碳,暖意渐渐弥散开来。
她看着自家姑娘那清瘦而倔强的侧影,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姑娘,您当真……就这么不见都督么?他毕竟是一个人来的,也没落脚处。”
姜辞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见他作甚?听他狡辩么?再说了,他这么大的人,还需要我操心他睡哪儿?”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休书是他亲笔所写,白纸黑字,‘生死勿复相闻’。如今他都是快要做父亲的人了,我除了祝他儿孙满堂,阖家幸福,还能说什么。”
“都要当爹的人了”这几个字,她说得尤其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压在了晚娘的心头。
晚娘叹了口气,走上前劝道:“姑娘,奴婢瞧着那个楚窈,绝非表面那般单纯无害。她平日里处处模仿您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怕是早就起了不
该有的心思。”
“您心思纯良,总不愿将人往坏处想,可人心隔肚皮,谁知她背地里用了什么手段?都督那样的人物,没准儿也是被她蒙蔽了呢。”
她见姜辞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便又接道:“依奴婢看,无论如何,您二位也该坐下来,将此事当面说开。倘若真是都督负心薄幸,那您再将他赶走,从此一刀两断,也算断得明明白白,不留半分猜疑。”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许久,姜辞手中的动作彻底停下。她将那枚银针扎进绷子,放下了手中的帕子。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沉思了数息,眼底情绪翻涌。
“即便要说,”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那也得先晾他两日,我不过耍了脾气,他就真敢休我,等回头我要是再误会他点什么,还指不定怎么着呢。”
晚娘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脆生生地应道:“姑娘说的也是,老奴年轻时,与夫君也总闹不愉快,有时候情绪一上来,什么没缘由的就骂他一顿,他也不敢说个什么出来。”
说完,她便躬身退下,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晚娘走后,姜辞独自又坐了一会儿。她拿起那方才绣了一半的帕子,上面是一对初具雏形的鸳鸯,只绣好了一只,另一只还空着轮廓。她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烦躁,随手便将帕子往桌案上一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