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冬 第17节

  哥哥出去接电话。裴斌也嫌里面闷,推开玻璃门,去外面抽烟。
  留下一句:“好了说一声。”
  药房里只剩下三人,室内昏暗又寂静。冬屿虽不认识收银台那个留寸头的男生,但刚听他们对话,这是路梁放同桌。
  同桌啊……
  她垂下眼,撕开棉签包装,用棉签末端戳开双氧水的纸模,闻到刺鼻的味道。
  小腿处伤口又传来刺痛感,冬屿把裤腿卷起,仔细将药水涂抹到上边。兴许是不适应药水的冰凉,指尖颤了颤。
  纸巾被鲜血晕染。
  收银台边的男生随口一问:“你这怎么弄的?好多血。”
  冬屿淡声说:“摔的。”
  男生抬头,“有点像被利器划出来的。”
  冬屿顿住。过了一会才说:“算是吧。”
  她回答的相当敷衍。
  男生扭头见外面两个抽烟的男人,不免有些惋惜。路梁放坐回原来的位置,背对着他们,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应该是没有印象了。
  冬屿敛眉侧眼,只看见他脑袋对着上边的排气扇,腰背挺直,发旋那么清楚,黑发也那么松散。
  她想一直坐在这,听头顶排气扇的声音。城市雨声吵闹,时光却很安静。好像有只蜗牛在爬。
  又想起《恋爱的犀牛》有句宣言——“反对菠菜,拥护带壳的蜗牛。”
  为什么要反对菠菜?
  为什么要拥护蜗牛?
  冬屿握棉签的手一用力,随之而来的痛感把她疼醒了。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绪,像是咬中一颗青梅果,酸中还带着涩疼。
  路梁放突然站起来,对男生说:“走了。我妈给我打电话了。”
  男生问:“喊你回家?”
  路梁放拖长尾音,“是呢。不然又要给我请家教。”
  男生笑道:“学校见。希望下周就可以把这破石膏拆了。”
  “呃…那算了。还想看你带石膏踢球。”
  对方大声说:“路、梁、放!!!”
  路梁放不予理会,推开收银台边上的小门。冬屿刚好处理完腿上的伤,拿着双氧水出药房。
  她握住门把手,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最近好像总是这样。强行让自己思考。为什么要反对菠菜?为什么要拥护带壳的蜗牛?纷乱的思绪纠缠在一起,似解不开的绳结。
  还没用力推门,冬屿的手就跟另一只手重叠,不小心触碰到。陌生的触感总令人记忆深刻。两人同时收回手,一触即离。
  怦怦——怦怦——
  他头一回低头。看了冬屿一眼。
  冬屿知道,要是这时抬头就能对上他的视线,只需稍加停留就能看到路梁放瞳仁多黑,头发多松软,还有脖颈边蔓延的青色血管,近距离才能看见搏动。
  要不要这样?好纠结。
  你现在又是怎样的想法呢?
  她没有抬头,只是默不作声把门推开。眼前玻璃门不知不觉间起了水雾。
  她眼中总是像蒙了一层雨,看起来清冷忧郁,耳边的发丝飞跃,勾住袖间的褶皱。
  手一用力,门推开了。
  冬崇衍挂断电话回头,看自家妹妹站台阶上,神情恍惚不自然。
  他问:“里面那小子缠着你办卡了?”
  冬屿怔然摇头,刘海乱飞,飘雨落她睫毛,脸颊上每处细绒毛都是湿的。
  思绪被拉回来的瞬间。身边那抹虚幻的身影瞬间消散,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人。从寸头男生跟她的搭话一直到与路梁放在门口撞上,都是脑海中的幻想。
  很遗憾。
  守店的男生当然不会探听她隐私,路梁放给她拿好药就没离开过收银台,那么两人的手就更不可能会放在同一个门把手上了。
  她并无羞愧,只是感到迷茫。
  为什么要幻想一个陌生人?
  冬屿随即又很失落。都没有好好去看你一眼。
  她告诉哥哥:“就是想到学校的事。我跟我同桌之间关系好像出现了点问题。但影响不大。”
  冬崇衍切了一声,“还以为多大的事。不就是个同桌吗?相处的不好你换个就好了。我哥们长得凶跑得慢总替我抗揍,晚上不也照样出去喝酒。”
  冬屿:“…………”
  你俩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揍的吗?
  她说:“嗯。没事。反正我也不介意。”
  冬崇衍半开玩笑:“这世上还有你介意的?”
  冬屿愣住,似想起了某个人。脚下的影子缓慢拉长。她盯着脚底下的光圈罕见地没有回话。
  一门之隔,药房里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外面的人能听个大概。
  “路梁放。”
  “有话直说。”
  “刚进来买药的女生还挺漂亮。你注意到了吗?”
  路梁放说:“忘了。谁拿药需要看脸的?”
  该怎么说你呢,其实还撞见过不止一次,学校、路上、便利店,可惜扮演的角色都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冬屿牵强对着哥哥笑,淡然说:“人都有介意的。要看是谁。”
  哥哥转头又去听电话了。
  裴斌抽完烟,才想起身上的伤还没处理,把烟头丢在一旁,接过冬屿手中的袋子坐石阶上简单涂抹了一番,叫住冬屿,“之前跟你们说的那些听进去了吗?”
  冬屿嗯了一声。
  裴斌问:“你们今晚也是为宋娰而来吧?”
  冬屿说:“我听她学校的人说她父母进过戒毒所,本来是不信的,来试探一下。不过看她父母的反应,好像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裴斌猜测,“要么只是普通的离家出走,要么就是被‘舵瑟拉’上面的人绑架了。也奇怪,一个高中生身上有什么能被他们看中,据我所知宋坤夫妇在这个组织里只是个简单的打手。”
  前一种情况是在能想到的地方去找。后一种情况就超出她这个年纪的范畴。
  她有创伤应激,内心深处有道自我保护机制,听到这个熟悉的犯罪集团就会发自内心的厌恶、痛苦、伴随有生理性反应。最开始几年,席少英还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
  冬屿呼吸急促了也许,问裴斌,“这么重要的事你就直接告诉我们,也不怕坏事?”
  裴斌说:“所以我也后悔,这事就不该说,特别是跟你们。但那个时候也没办法,我还想活着出去见我女儿。人人都有犯蠢的时候…我错了,但事已至此,也不能把你们关起来。心里知道就行,好吗?”
  他背影有一瞬便沧桑,指尖的烟灰飞入雨帘,顷刻就被黑暗吞没。
  冬屿说:“放心。我从小接受禁毒教育呢。”
  “你叫什么?”
  她回:“冬屿。山与的屿。”
  裴斌看着她又看了会冬崇衍,突然笑了,目视迷糊的雨夜,“我看见你和你哥总会想起那年年轻气盛的时候,也就是621爆炸案结束那天,很多人质获救后躺在医院,大部分小孩家里都有钱,少数家庭条件一般,医院血库就倾斜向那部分有钱人。”
  “我听我同事说这事就想着草芥人命啊,普通人的命就不是命,好不容易拿到证据发出去了,该罚的罚,该落马的落马。结果那群傻逼有气没处使,把我刚放学的女儿给堵了。”
  “我女儿在学校人际关系可好了,她那几个小闺蜜当时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跑到我前面说一起去救她,和你们现在这样。有时候真会想,你们这些小孩也真是的,总是让家长担心。”
  冬屿愣住。
  谁能想到当年替自己出了这口气的,是眼前的男人。她一时心绪复杂,久久不能平静,又怕说太多。
  冬崇衍掐掉烟,“其实我不认
  识那宋什么娰。”
  他又说:“你也不用还钱了。显得我心亏。还不够买一包烟的。”
  裴斌:“……”
  “微信记得加,说到底也是你们帮了我。我有空介绍我女儿跟你妹认识,同龄人,我女儿跟谁都玩得好。”
  冬崇衍丢给他一包烟,裴斌拖着半残的身躯到街边打车,很快渐行渐远。她看着跟乞丐一样的男人消失在雨夜中,自言自语,“这世界还挺大。”
  冬崇衍吐了几个烟圈,对冬屿说:“峪平就这么大,该遇见总能遇见。我哥们现在在派出所呢,要我接他。你去不?”
  冬屿想都不想,“不去。”
  那时候动静这么大,就算被偷车牌的不报警,肯定会有路人报警。他也不担心他哥们把他给供出来。
  过了会,她又说:“算了。还是去吧。闲着也是无聊。”
  冬崇衍倒很懂她,冷笑,“要钱?”
  冬屿否认,“要手机。”
  第16章 双城记
  今晚派出所可热闹,醉酒的、走丢的、身份证被偷的,椅子边坐满人。椅子对边的蓝白墙,黄毛跟一众花臂男抱头蹲在地上,不仅没一点改过自新的自觉,还在左顾右盼。
  民警道:“又是你,老油条了。这次为什么要打架?”
  黄毛被揍得鼻青脸肿,花臂男也同样不好过,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没有说话。
  一个偷车牌、一个改装车,供出来都没好果子吃。
  民警又问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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