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晏川有时会觉得司崇这种能力很可怕,所有情感跟滑过管道的水一样流经这个人,却无法渗透进他内心一点。那这个人跟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有什么区别?
  当然了,一个人演的再好,如果对手方想要毁掉一幕戏的话,也是轻而易举。
  他只要故意笑场,在对方情绪最饱满的时候捣乱就可以了。
  如果导演问起原因,无非是他们两不适合做搭档。
  晏川下了狠心,伸手拿起导演叫人送过来的剧本,里头已经把接下来要演的那场戏重点标注了出来。
  刚看了几行字,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是场吻戏。
  试戏用吻戏,这个人是故意的吧?
  试戏也试的很正式,做了妆造,剧组还给他们专门收拾了个房间。
  晏川推开门。
  屋里,不知从哪拉来了条长桌,丁璃坐在桌子后,戴着导演标配的渔夫帽和黑框镜,手里转着一只墨水笔。考虑到戏份特殊,屋里就丁璃和另一个副导演,还有一个架起的摄像机和摄影师,说是为花絮收集素材。
  一切似模似样。
  晏川看向中央空地,司崇正站在那儿等他,旁边除了一把给他们做道具的椅子,其他什么都没有。
  司崇脸上化了特效妆。领带松垮地系在脖子上,披着件扣子全部崩落的白衬衣,半裸上身,司崇的身材属于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肌肉紧实,胸肌、腹肌薄而线条分明,白得晃眼,优美如古希腊雕塑,人鱼线延伸进紧扣的黑色皮带下。
  这么一具充满野性和力量美的躯体,头上却戴着耷拉下来的柔软黄色犬耳,身后还拖着条毛发蓬松的尾巴。
  晏川的视线没法从那耳朵和尾巴上挪开,司崇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故意把头朝他歪了点,上下动了动耳朵,“可爱吗?还是电动的呢,毛很柔软,你要摸摸看吗?”向她微笑,
  “不要,”斩钉截铁拒绝,“别玩坏了,还要重新订做。”晏川强迫自己冷着脸移开眼,虽然那对从黑发里探出的耳朵看着毛绒绒的,好像真的很好摸。
  早在化妆间他就想象过司崇的扮相会是什么样,现实看到仍然被惊艳了一下。
  纸上的人物毕竟是平面的,远没有会说会动的立体真人带来的冲击力大。何况司崇只是随意站在那,侧身望过来的颀长身姿,就超出了漫画里的冷艳俊美。那些可爱的犬饰,中和了司崇原本过于立体锋利的长相带给人的距离感,让他意外变得可亲友好。
  不过就算扮相很完美,不像就是不像。
  狗意味着忠诚、陪伴、永不背叛。即使你丑陋、愚蠢、贫穷、残疾,在世俗眼光里是个失败者,一无是处,但只要你豢养了它,你仍然可以是它的全世界,得到它全心的爱与守护。
  和人不一样,人,即使你真心真意对待他,他仍然不会满足,想要更多更好,把你给他的视之为理所当然。人嫌狗蠢钝,难脱兽性,只是畜牲,但这让它的世界很简单,没这么多野心、背叛和算计。动物是好的,人是坏的,如果是晏川,他也宁可要一只忠诚的小狗。也许那位作者这么写,是她也失望于人的多变,想得到一位痴心爱人。
  而这些,司崇是不会明白的。
  晏川只想这场闹剧快点结束。
  “准备好了吗?”这时丁璃问。
  晏川点头,摄影师比了个OK的手势。
  “好,那就开始!”
  这场戏主要讲的是,洛昇和齐明吵架后离家出走,又因为服用了黑市流通的药剂,产生副作用,没法变回人身,一直处于半兽化状态,不得不躲起来,齐明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他。
  司崇一步步倒退到房间角落,然后蹲下,静寂的空间内响起一阵压抑的喘息声。
  晏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已经是齐明了。
  推开废弃工厂的门,一片黑暗,他跨一步后侧身手在虚空摸索,似乎想找到灯的开关。
  而这时,角落蹲着的生物突而抬脸偏开头,抬起手挡在眼前,头埋进臂弯里,像不能见光的深海鱼一样躲进黑暗环境。
  晏川犹豫一下,又做了一个关灯的动作。
  在他这个动作后,坐在墙角的司崇就把遮住脸的手拿开了,面朝他仰着脸,脸色苍白,额头密布虚汗,眼神空洞死寂,毫无神采,好像真的被自己身体的异变折磨了许久。
  开口时声音非常滞涩低沉,像野兽初学人类说话般吐音含混,“你来干什么?”
  晏川因司崇的变化浑身一凛,不由自主被吸引进了角色。
  他看着眼前已经完全投入进角色状态的人,胸腔和血液都变得火热和鼓噪起来,那是一种暌违已久的熟悉感觉。
  他突然生出种棋逢对手的好胜心。
  第6章 化学反应
  晏川慢慢向角落的人走过去,又保持一米距离不至于太靠近。
  一双黑色的眼正从乱发间盯着他,喉咙发出含混的咕噜声。
  “我要是不来你怎么办?”晏川反问着,左右望了望糟糕环境,“一辈子躲在这种地方吗?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你知道去什么地方喂饱自己吗?”
  克服着自己恐惧的心情,假装镇定。晏川一边说一边脱掉西装外套,解开领带,扔到椅背上,然后坐到椅子上,卷起衣袖至肘,露出白皙精干的小臂,他握拳,青筋绷起,向司崇的方向伸过去,“你过来。”
  司崇撑着地顺着墙壁坐直了些,没刚刚那么颓唐,他看着伸到眼皮底下的手,又瘦又弱,青蓝血管隐约可见,好像一口就能咬穿。
  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渴望,却很快假装冷淡地撇过脸,“没有必要,太麻烦你,像你说的你没有义务帮我。”他声音十分固执,仿佛还在跟谁怄着气。
  “这次是我自愿的。”
  “我不需要施舍,也别用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我,”司崇嗓音嘶哑,“你要是害怕的话,就离我远点,我没求过你。”
  “是你先骗我的。何况那天我只是因为害怕才口不择言,但我不是把你当做怪物,我只是太过震惊,”晏川喉结滚了滚,“毕竟你是这种样子……又要喝我的血,你总要给我一些适应时间。”
  司崇咬着嘴唇,把头埋下去,像大型犬一样缩在墙角,耳朵耷拉,明知自己要求过分,还浑身都散发着死不低头的倔强气息。
  晏川没有办法,靠近他,咬破手指,另一只手突然用最快速度卡住司崇的下巴抬起来。
  那人下意识咧嘴龇牙,朝他发出受惊的嘶吼,原本藏在背后的手也伸出来,属于人类的手指已经变成有着尖锐锋芒的利爪,斜上挥出,在要划伤晏川皮肤的一刹那,又紧急把爪子缩了回去,柔软肉垫擦过,只是留下来两条浅浅红痕。
  晏川匆忙收回手,幸好刚刚短短一刹那,已经足够晏川硬往他口中滴了滴血。
  血珠渗透干裂的唇纹,再滑入口中。
  幽绿瞳光闪了闪,司崇张口伸出舌头舔掉险些滑下去的血,张合间,雪白利齿一闪而过,寒光锃亮,好像轻易就能撕碎什么大型猎物。
  晏川捂着被打落的手臂,疼得像被钢筋砸过一样,仍在发麻,“现在相信我没骗你了吗?”
  司崇仰起脸,一瞬不瞬看着他,许久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刚才的味道。
  晏川盘腿在地上坐下,重新伸出手,又喊了一遍,“过来。”
  司崇乖乖的,四肢着地如同走兽般朝他爬过来。
  挨到近前,司崇俯下身,唇贴着晏川手指上刚刚咬出的伤口,含住了他的手指,将他流出的每一滴血液都喝下去,之后还很仔细地在他伤口上舔了舔,直到那个小口子愈合,一点血都流不出来。
  手指一阵湿热,晏川手本能想回缩,那点痒像电流一样传递到神经末梢。
  “你这样很危险。”
  “危险什么?”
  “我会上瘾。”司崇抬起眼眸,眼神如动物般直接坦荡,唇上还沾着血,一角上翘时流露出一股邪气,“你知道为什么无论多凶猛的老虎都可以被放归,但吃过人的老虎一定要被杀掉吗?因为它尝一次就会记住味道,之后日日夜夜,对这种味道的渴望会无时无刻不折磨它。”
  “……”
  “总有一天,欲望战胜理性,它杀戮的本能会冲破人类建立的栅栏冲出来,将猎物吞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我怎么办?”
  司崇用两只藏起爪子的肉垫托起晏川的脸,“随我怎么办吗?”
  这里本应该点头的,晏川却僵住不动。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剧本里短短两行字在脑海里滑过。
  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晏川心跳如擂鼓,浑身肌肉都因感知到危险逼近而紧绷,他下意识往后退,在一瞬间又萌生了放弃的念头。
  在他扭头找导演想要说退出时,司崇却好像看穿了他的怯懦,强硬地控制着他的动作,在他要喊出暂停的前一秒,吻上了他的唇,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