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微蹙眉梢,不待走进房间,便被突然地扣过手腕抵在墙角上。
  伴随着涌上来的,是几乎将他团团围住的、愈发浓烈的酒精气息。俞辛挣扎几下,无果,冷淡平静地抬起双眼,对上谢时昀近在咫尺的眼眸。
  这双总是寡淡毫无情绪的瞳孔此时略显沉暗,大概是已经有了醉意。但奇怪的是,普遍情况下,人在喝醉后会脸颊泛红,谢时昀却脸色唇色皆一片苍白,额角也泌出了点点细汗。
  饶是两人现如今关系紧张,俞辛也不得不出声问他:“你还好吗?”
  谢时昀并未回答他,而是冷不丁用力,抬手紧紧钳制住他的下颚。
  “谢时澈给了你什么?”
  俞辛恍惚听见谢时昀嗓音淡漠地问他。
  “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
  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俞辛脸色却冷了下去。
  第三次。
  他在心里计数,这是谢时昀第三次出言辱没他。
  俞辛一垂眼睫,毫不收力、毫不留情地,狠狠推开了谢时昀。
  这一推太过用力,以至于俞辛自己手肘上的烫伤也狠狠抽疼了一瞬。
  但谢时昀却只被他推开了半分距离,俞辛不得不移转目光,细细打量谢时昀的身形。
  谢时昀和男友不仅外貌、声音相像,连身材都几乎是自一个模子当中雕刻出来,健硕挺拔,肩宽腰窄,挺括西装包裹下的肌肉匀称而紧实,透出力量感满满。
  而反观自己,他虽与谢时昀身高相仿,身形却清瘦许多,如果硬碰硬——俞辛无端想到,他从前揍过的人多是虚胖之徒,如果对手换作谢时昀,他大概率没有胜算。
  但好在此时此刻他是占有优势的。
  谢时昀已经喝醉,并且身体不适,俞辛第二次施力,便成功地将谢时昀推到了适宜的社交距离当中。
  他没有再看谢时昀,转过身便毫不犹豫地离开,并未注意到身后谢时昀投来的视线,漆暗渐渐染上整颗眼眸。
  室内再度恢复死一般的静。
  第5章 和他还是和我,有区别吗?
  “先生——是胃病又犯了吗?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急切担忧的嗓音骤然打破幽静夜色,保姆方姨匆匆忙忙地赶来,小心翼翼地将谢时昀就近扶进一间客房,出声道:“刚才已经给陈医生打过电话了,他马上就会过来。”
  即使在病痛之中,谢时昀脸上也并无多余神色,他靠坐在床头,合上眼低声吩咐:“将药拿来。”
  方姨却向另一人说:“是,麻烦俞先生去先生的房间一趟,药就在床头柜里,再倒杯热水一起送过来,我去给先生备些热毛巾,多谢您了。”
  谢时昀又睁开了双眼。他移过视线,漆暗的眸光凝聚在正往外走的颀长清峋的身形上,嗓音辨不出真实心绪:“他怎么在这里。”
  “俞先生吗?”方姨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是俞先生来找的我,说先生您看起来不太好,我这才急忙联系了陈医生过来。”
  胃里的搅动莫名淡了些,谢时昀再度闭上了眼睛,脸上神情不见起伏,嗓音却低沉了几分:“知道了。”
  拿好药回到客房时,时间不过过去几分钟,俞辛来到病床前,望向床上的谢时昀。
  男人一贯自持淡漠的脸色上多了几分病白,蹙着的眉峰也在眉间刻下两道明显的痕迹,饶是这样,却依旧不显羸弱,反倒更衬出几分凌厉。
  他将握在掌心里的两颗药粒递过去,清淡嗓音出声唤道:“谢时昀,吃药。”
  谢时昀抬眸,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半瞬,接过药放进口里,又伸手缓慢地自俞辛手中端过热水,喝过将药粒咽下。
  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并不漫长,俞辛的心里却产生了一瞬间的怪异。
  他垂下目光,凝了凝自己的掌心,疑心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房间外起了几声动静,一名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跟在方姨身后走进来,提着医药箱行色匆匆,大概就是那位“陈医生”。
  医生已到,俞辛便没有再留下,独自回到了房间当中。
  一扇房门彻底隔绝开卧室外的所有声音,俞辛睡在柔软的床上,耳边只剩无边的寂静。
  他将右手自然地轻微抬起,遮挡住落地灯上橙黄舒缓的光线,双目注视过去,眼底渐渐失去焦距。
  他在回想,那让他诞生不该有的错觉的一幕——
  在他为谢时昀递去那杯热水时,一抹全然不属于他自身体温的清凉温度短暂地贴上来,很轻很缓地抚摸了他。
  他少年时期便有过酒吧兼职的经历,在那样靡乱复杂的地方,被调戏的事情常有发生,为了保护自己,他对外人与自己之间的非自然触碰总是有着十分敏锐的感知。
  但谢时许是一个身份特殊的人——俞辛不愿意去妄自揣测谢时昀的品行,他是谢时昀弟弟的男友,谢时昀不能、也不该对他起觊觎之心。
  或许这一次是他的感知出了错。再或许,是谢时昀醉酒不清醒。
  俞辛摁灭了灯光,不想再去深入深究。
  不管如何,总之谢时昀与他之间,不会产生除“谢时澈”以外更多的联系。
  翌日,晨光微明,和风清凉。
  俞辛走出房间,便闻到了自厨房里飘散出来的热滕香气,是方姨正在准备早餐。
  他过去帮忙,被方姨婉声拒绝,俞辛却不愿。他本不是这栋别墅里的主人,借住只是承了谢时澈的情,在家务的事情上,他怎么也不能坐享其成任人伺候。
  见他固执,方姨便将处理食材的任务交了过去,于忙碌之余,开始亲切地与俞辛话上家常:“我给昀先生做了十多年饭菜了,厨艺应该也算是好的,就是不知道对你来说口味会不会太淡,你吃不吃的惯。”
  味道的确是有些偏淡,但从前条件不好,能吃饱都是好的,俞辛根本没有机会养成挑食的性子,他摇摇头:“时澈的肠胃不好,吃的清淡点是应该的,麻烦方姨照顾他。”
  “澈先生吗……”
  方姨手下动作停了停,神态语气似在思索,继而微声叹气,话语里尽显惋惜:“主要是昀先生胃病很严重,他有很多忌口,在吃食上很多讲究,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受到刺激。”
  这倒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俞辛也没有想到,谢时昀和谢时澈竟然双双肠胃不好。他静思片刻,问方姨:“那时澈呢,他的胃病严重吗?”
  “澈先生很少有不舒服吧。”方姨转头面向俞辛,“说起来,我没见过几次澈先生犯胃病呢。”
  虽是意外方姨的回答,但或许这更表明谢时澈上次的肠胃不适不过是偶然一次,俞辛点头,安心了许多。
  在十余年的人生当中,俞辛都没有体验过今天这般清闲的生活。
  不用工作,也不用为其他事忙碌,他可以全身心地为之后的人生做规划——首先是为俞回安排手术,彻底治愈哥哥的心脏病,其次是他自己。他目前的这份工作虽然待遇可观,但终究不能长久,如果他的病可以得到控制,那他想,他会希望自己可以得到一次真正学习音乐和钢琴的机会。
  房间外飘荡进来几声清泠琴音,落进安静的房间里更显悠扬。俞辛抬头看了眼落地窗外,才发觉太阳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西移到了地平线上,灿黄的光线染透大片天空。
  他起身走出房间,循着悦耳琴音来到了钢琴室外。
  穿着柔软家居服的谢时澈一人坐在棕褐色钢琴前,细长五指灵活跃动,一道道音符在黑白钢琴键下完美诞出。
  落地窗的窗户半开着,卷进来的和风将谢时澈的衣衫布料轻轻拂动,金黄的阳光照射进来,仿佛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面颊上落下一个吻。
  俞辛的心也柔软了下来,他忍不住回想到他与谢时澈的初次相遇——
  半个月前,那原本只是寻常普通的一天,没有任何人料到他会在弹着钢琴时突然发病,怎么也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折磨得他就地倒下,所有人都惊慌害怕,不绝的呼喊和尖叫几乎凝成实体撕扯他的双耳。俞辛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像牙牙学语的孩童试图费力地说出一句话来:“包里,有、喷剂……”
  一句话说完,俞辛的大脑已经因为缺氧而变得意识迷糊,四肢开始发麻,眼前一片发黑,有那么一瞬间,俞辛真的以为这就是他人生的终点,直到——
  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将他抱起来,对他说:
  “别怕。”
  那是为他劈开黑暗,让他抓住希望的一道声音。俞辛被抱起来后不久便晕了过去,他没有亲眼见到对方,但,他不会忘记这道嗓音。
  那是谢时澈的嗓音,从和谢时澈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他就已经认出对方。
  钢琴声冷不丁停了下来,俞辛从回忆当中抽离,唇角挂上浅淡的笑意,眉眼松和地望向自己的男友。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慢慢走近,“训练有受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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