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过了好几年,当他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时,居民楼底下那家烧卤饭早就换了老板。
  对方思索着说,啊?你问小宜啊?她很早就不住在这儿啦,好像是被京城来的远房亲戚接走了。你不是说你是她爸爸吗?这事你居然不知道?
  一听这话,温兆文愣了半晌。
  他这么乖的一个女儿,去了京城也没跟他说一声,而且她似乎……已经不再期待父亲来接她了。
  怎么会这样?
  木已成舟,温兆文感到强烈的无助。
  他自认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反而在中年的低谷期,他利欲熏心,为了所谓的前途,犯了丧心病狂的糊涂,又一次让女儿失望了。
  或许他早就该对女儿说一声,对不起,爸爸知错了。
  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温兆文看着观景窗外晴空万里,突然发觉,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Tessa奉他之命给周助理打电话询问情况,对方却打太极,依旧让他等。
  在给周助理打了超过五通电话,却获得相同的敷衍回复时,温兆文不禁感叹,程泊樾这招真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今天大概率是等不到人了。
  但无形之中又有一点希望吊着他,让他不舍得走,仿佛坚持下去,对方就有可能大发慈悲,拉他一把,拯救他濒临崩溃的公司。
  这种期望与失望杂糅的感觉,比任何事情都煎熬。
  而很多年前有一个小女孩,也是这样苦苦等待着,等父亲给她撑腰,等父亲接她回家。
  可是最后,她只等来了被抛弃的讯号。
  “温总,您——”
  Tessa欲言又止。
  温兆文从煎熬中回神,此时穷途末路,悔意在心,能挽回一个是一个:“你要撤销离职申请?”
  Tessa猛摇头:“不不不,我是说您最近思虑过重,有点脱发,我给您推荐一家我朋友开的植发机构吧,您办个会员,打折下来一根头发才九毛,很划算的。”
  温兆文:“……”
  ——
  时间落回这一秒。
  程泊樾揉揉她吹干的头发,语气百依百顺:“好,那就再也不见他。”
  温听宜近期看了好几部恐怖片,而程泊樾说完“再也不见他”就没了下文,气氛里添了一丝诡异,她顿时联想到血花飞溅的画面。
  忍不住了,她回头惊悚地问:“你是不是把他……处理掉了?”
  冷不丁被扣下凶残的帽子,程泊樾一脸困惑。
  他视线低垂,对上她莹亮闪烁又异常严肃的眼眸,他更是有点哭笑不得:“怎么这么问?”
  她定了定神。
  “你的手段……不是很凶吗?”
  程泊樾关了吹风机,轻描淡写:“还好,那是以前。现在好多了。”
  好歹是她亲生父亲,不至于用那么惨无人道的方式去对待。
  他也不想当法制咖。
  程泊樾面上的情绪过水无痕,温听宜没头没尾地琢磨片刻,在他转身放好吹风机时,她习惯性扯扯他衣袖:“那个……你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就好。”
  女孩子眼底聚起一团柔雾,雾气忐忑浮动着,她望向他的眼神,可以用惶惶不安来形容。
  怎么把他想得那么坏?
  程泊樾无声笑了笑,有点无奈,他慢条斯理靠坐到床头,伸出手臂,给她当靠枕。
  她茫然又乖觉,被他圈进怀里。
  “你爸爸之前威胁你,为什么不坦诚告诉我?”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她毫无波澜地承认:“我怕麻烦你。”
  她越是没情绪,越是流露出小心翼翼,程泊樾看在眼里,心脏被她揪着:“如果我一开始没有警告你少给我添麻烦,你遇到这种事情,是不是也要自己憋着扛?”
  “……嗯。”
  她在面前是透明的,被他一猜就准。
  而这份透明,是拘束的,冰凉的,后来她想起今晚,发现程泊樾不仅猜准了她,也教会了她。
  他在一步一步让她解缚,也将她捂热。
  程泊樾平稳地说:“溪溪,每个人最多两条胳膊两条腿,总有凭一己之力完成不了的事。假如你发现,身边某个人或某种工具,正是你需要的,你可以大胆一些,迈出你渴望的那一步。”
  偶尔,她像只踏实谨慎的小蜗牛,受困时,她会慢吞吞朝外界伸出触角,寻找有效的援助。
  但大部分情况下,她做不到问心无愧的果决。
  因为曾经没有得到过百分百不计回报的爱,所以长大后的她时常陷入纠结,怕麻烦别人,更怕亏欠别人。
  假如收到一份礼物,她第一时间不是开心,而是想着今后该怎么偿还。
  “你有礼尚往来的觉悟,其实很正常,但过度了,人就会陷入内耗,会把一件本来应该高兴的事,变成一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里。”
  程泊樾接过她认真又柔软的目光,对她说,“不要觉得麻烦谁,更不用觉得亏欠谁。”
  “拿爷爷举例,因为他把你接回家,所以你总想回报他,我知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光是你每天高高兴兴的,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只有看见你无忧无虑长大,他才会安心,才能给你外婆一个交代。”
  “总之,别人真心给你的好意,你不需要感到负担,更不用第一时间思考如何偿还。他们想要的,只是你开心而已。这一点就足够了。”程泊樾轻声说,“因为你的存在对爱你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意义,不需要做任何附加修饰。”
  温听宜陷在他令人安心的怀抱里,不知不觉,手指又揪住他的衣领了。
  她隐约感觉喉咙发紧,迟疑了很久,小声问:“那对你来说呢?”
  程泊樾目光渐深,眉骨低下来,轻轻抵住她额头。
  “意义非凡。”
  一锤定音的答案。
  窗外月色浸透他低沉悦耳的嗓音,她怔了怔,像有人往心上撒了一把绵白糖,无声化开,透明又湿润。
  她逐渐泛红的耳根,程泊樾尽收眼底,气氛已经无需多言,他呼吸逐渐沉缓,手臂在她腰上紧了紧。
  目光交汇的过程里,体温也在严丝合缝地靠近。
  温听宜蜷起膝盖,整个人像躲在他怀里,任窗外夜色如何空旷,她只选择在他温度里栖息。
  程泊樾微阖着眼皮,视线捕捉她神情里的情愿,这才缓缓搂住她,手臂使了点劲,将她抱到身上坐着。
  薄软的衣料发出悉索轻碎的摩擦声。
  他顺势扶住她后背,某根修长手指勾进她细软的吊带,清淡染欲的目光笼罩着她。
  正处于重新认识的阶段,无论是怎样的肢体接触,无疑都多了一点生涩。
  可偏偏,两人又太熟了。
  这份生涩,跟原本的熟悉相对撞,新奇又陌生,让人晕头转向。
  气息游离交缠,她双手攀在他肩上,只要她稍微脸红,他就知道她身体有了什么反应。
  程泊樾很淡地笑了,眼里有温柔波澜,混着低倦的气音,一同朝她心口旋卷冲撞:“脸红了,这次还怪暖气吗?”
  她睫毛颤动着,轻轻吞咽一下,果断下定论:“怪你。”
  他像听见什么新鲜事,笑里多了点无奈,但也顺着:“好,都怪我。”
  本是开玩笑的话,却被他认真对待,她目光倏然亮起,像质疑某人今后或许没这么大度,她诧异又甜软地追问:“真的可以怪你吗?”
  “嗯。”他低了点头,呼吸靠近,像一个若即若离的吻,“你可以怪我,依赖我,捉弄我,跳到我头上翻跟斗。”
  这一瞬,夜色好像都落进他眼里,程泊樾目光深黯,动作却温柔不减,抚摸她微烫的脸颊。
  她心跳跃起一截,像只挖坑的小豆蟹,小钳子在他心头刨啊刨,问他:“还有吗?”
  “还有,如果你愿意的话,”他稍作停顿,一改往日冷峻矜傲,沉声宛如恳求,“爱我吧。”
  第63章
  她静静看着他,刹那间思绪空白。
  像沸腾前的最后三秒,时间一过,回过味来了,心头开始咕噜咕噜冒泡。
  温听宜感觉整个人要蒸发在他怀里,后颈连着脊背快速升温。
  像被一缕热风迎面烫到,急需降温,她保持坐在他身上的姿势,突然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仿佛他的目光是热意出口,她用掌心堵住了源头。
  程泊樾眼前一黑,头顶多了个问号。
  面对她无厘头的反应,他伤脑筋又觉得有意思,话里忍着笑:“这是什么招?”
  “……申请休庭。”
  否则立刻给他的眼睛判一个蛊惑人心的罪名。
  程泊樾被她捂着眼,目光里撩人的漩涡被她封印。
  但这个人哪哪都能蛊她,暖光笼罩他下半张脸,锋利轮廓周围晕开一层明暗交界。
  他嘴角牵起一个清俊疏懒的弧度,纳闷地问:“我又犯什么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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