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四个字听得谢云韶心中一颤。
她两辈子都恪守礼法,言行谨慎。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也只是求父母答应赵文虞的提亲,可那也按着礼法规矩来的。
可今日被李皓棠这么在人前一说,她就成了不知检点的放浪之女。
谢云韶心里难受极了,想开口辩解,却被李皓棠用眼神制止了。
其实,她也无法辩解,无凭无据,多说无益。
薛贵妃却是不承认这个说法,犹自不依不饶:如果他们真的是互生情谊,那媚骨香和下了药的茶水又怎么解释?这到底是男女私通还是太子强侮,陛下还是要好好查问才是。
陈皇后听了,大声问道:薛贵妃是如何知晓茶水里有问题的?
众人只发现了桌下点着的媚骨香,只道谢云韶在里面待了太久才会这样。而殿内的茶水并未查验过。
薛贵妃自知失言,忙道:我是说,茶水里说不定也有问题。
皇帝目光在薛贵妃和皇后之间徘徊了一会儿,才道:事已至此,都不要多言了。
谢云韶心下明了,皇帝是想息事宁人了。
今日之事,即使薛贵妃未曾失言,也不难猜测幕后之人。
皇帝当年是靠娶了陈皇后,来赢得世家大族们的支持,继而登上皇位的。但是,这也导致了他执政多年仍然要顾及世家的影响。这几年,皇帝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削弱世家的权力,外朝授意五皇子与太子相争,宫内也放任薛贵妃与皇后互斗。
此事薛贵妃虽然做的不体面,但也是顺应了皇帝想废太子的心思。
来人,呈笔墨,谢卿你来拟诏:陈皇后教导太子无方,有失国母之德。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薛贵妃一眼,接着说道:罚半年的例银,禁足三个月,期间后宫诸事由许淑妃代掌。
臣妾遵旨。陈皇后咬着牙应道。
薛贵妃脸色极为难看,不再发一言。
皇帝的目光落到李皓棠和谢云韶身上:太子失德,废除储君之位;改封燕王,辖燕云十五州;赐婚谢氏嫡长女,你二人即日启程赴燕,不得延误。
谢文涛手中的笔一顿,低着头,不忍看跪在一旁的女儿。
谢云韶叩首领旨的声音传到了他耳边。
谢府门外,马车已经备好,李皓棠带着侍卫等在门外。
天色已经不早了,可谢云韶还没有出来。
不要催她,我们多等一会儿。李皓棠看了看天边的霞光,制止了想上前敲门的侍卫。
谢府里,柳西秀边掉眼泪,边帮谢云韶收拾东西。而谢云韶却被谢文涛叫去了书房。
谢文涛将他被传进宫后,如何得知此事,如何与皇后许诺,如何与太子演戏,一一都与谢云韶讲了。
谢云韶红着眼睛,哽咽道:女儿明白。
今日之事,虽然都知道是被人有意陷害,但皇帝有心包庇,他们本就很难说清楚。
倘若说是被李皓棠强侮,污水骂名肯定都是谢云韶背。皇后为了保太子,皇帝为了天家颜面,必然不会放过她。到时候言论可畏,她就是能逃过这一劫,也无颜活下去了。
如果改称是与李皓棠相通,将两人绑在一起,那无论如何,为了太子的前程,皇后也会全力地护着她。而皇帝也说不定会卖谢家一个面子,将此事遮掩过去。
韶儿,此一时彼一时,来日若时机得当,我会想办法,请旨让你回来。你莫要太难过,保重身体为上。说着谢文涛也红了眼圈。
终于,谢云韶出了门,登上马车,与李皓棠一同离去。
暮色溟溟中,车马向北面驰去。
城墙高处,有二人扶栏而立,望着他们离去。
这谢家长女倒也是个美人,你竟然舍得不要?其中一锦衣男子摇扇笑道。
赵文虞没有多的表情,回道:五殿下您曾说过,成大事者,需懂得割舍。
好一个懂得割舍。五皇子李鸿熙敛了笑意,枉费我花那么大的力气帮你接近谢府。
赵文虞一开始接近谢云韶,就是想着借姻亲关系,将谢府拉至李鸿熙阵营的。
本来一切都按他们的计划进行着。
可前些日子,谢云韶突然生了场大病后,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不肯见他不说,还传话让他勿要再登门。
赵文虞用尽法子也不解其缘由,眼看太子冠礼将至,陈皇后也有意择谢云韶为太子妃,李鸿熙便派人给赵文虞送了媚骨香。
皇后再怎么想拉拢谢家,也不会给太子娶一个失节的妻子。
但是赵文虞拒绝了。
他同意娶谢家女,可不仅仅是想帮李鸿熙拉拢谢家,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因他父亲娶教坊女子为妻,宁安候府多年被权贵排挤,他想被接纳进贵族的圈子,就需要娶一个被众人认可的大家闺秀为妻。
若是用毁人名节的方式娶到她,即使谢家以后会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帮他在五皇子那里站稳,赵文虞也依旧会被权贵们孤立。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为了打消李鸿熙的怒火,赵文虞根据他对谢云韶的了解,献计谋划了今日的之事:嫁祸太子失德,再用言论逼死谢云韶。到时候太子和皇后必定地位不保,而谢家也会因此与李皓棠结仇,李鸿熙想拉拢也就简单了。
远处,谢云韶他们的马车慢慢地融进了夕阳的余晖中。
可太子已经被废了,殿下可以安心了。赵文虞轻轻道。
太子被废不假,但谢家也因此跟他们站在一起了。李鸿熙看着他,脸上并无半分喜色,最重要的是,皇后仅仅是被禁足罚奉,你让我怎么安心!
皇后那里,就要看贵妃娘娘有多努力了。赵文虞凉凉地开口说道。
按赵文虞本来的安排,废掉陈皇后本也应在情理之中。可惜贵妃失言,皇帝为了息事宁人,对陈皇后只作了轻罚。
李鸿熙知道这火气不能对赵文虞撒,便转了话题,问他:后面的事情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我都准备好了,今晚就动手。赵文虞摸着腰上的长剑道。
第六章 故园遥
日沉西山,天色暗了下来,京城高高的城墙也隐没在夜色里,望不见轮廓了。
谢云韶放下车边的窗帘,轻轻叹了口气。
她活了两世,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
她所有的经历,记忆,感情,都与这座繁华荣圣的城池有关。
如今被迫离去,难免心生怅然。
可隐隐地,她心中又有一丝期待。毕竟这一路行去,京城之外,都是她未曾到过的地方。
李皓棠坐在马车的另一边,与她之间隔了张小木几,上面点了蜡烛,放了纸笔和几册书。
李皓棠自她上车后便没有多说话,一直低头看着些什么。
灯火投影在他的眉目之间,没有了谢云韶记忆里的冷硬淡漠,反倒多了一抹柔。
谢云韶凑着烛光看了看,发现他手上翻看的,是一张燕州的地图,一旁摆的几册书,看名字似乎是兵法之类。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李皓棠突然抬头看她。
两人目光相碰,谢云韶颇不自在地把头转了过去。
你也看看吧,李皓棠把手里的地图递了过来,燕云十六州,如今尚能称作城的也不过半数。
谢云韶接过地图,上面画了许多标记,有的她能看明白,有的却猜不出含义。
燕云十六州地处大梁北面,是梁朝与北狄接壤之处。
地图上以太王山为界,燕云西北的九州皆做了标记,其中五处为黑框,一处画了红圈。
这五州如今已是人丁寥寥,宛如废城。李皓棠对她解释道。
此话让谢云韶吃了一惊:北境的情况竟如此严峻了?
李皓棠冷笑了一声,说:岂止如此。去年北狄雪灾,损失惨重。我巡境时归来时,他们已有集兵之兆,接下来,蔚州必定有场恶战。
谢云韶看着李皓棠的手指点在画了圈的蔚州二字上,心中一阵发寒。
本朝封王独掌一方军政,对辖地有治理守卫之责。但如果辖地有失,那第一个问责的也是王府。如燕云这般的情形,一旦疆土有失,定罪问斩是逃不过的。
自皇帝登基以来,一直以精兵简政,休养生息为国策,对军队的征召也一直在减少。加上皇帝有意打压军权在握的陈家,寻借口杀了不少陈家嫡系的将领。如今朝中将领人人自危,多不愿竭力而战,都恐功高震主,步陈家后尘。
所以面对北狄铁骑的骚扰,军将只是勉力守城,疲于应对。渐渐地索性北狄一来便弃城而去,待他们劫掠后再重新入城。
这样的日子久了,当地百姓苦不堪言,纷纷外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