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宋允昭事后听婢女说,是嫂嫂在扬州认的三兄来了京城受封领功,既是钱家公子,便是兄长的小舅子。
  初来京城,只怕一时还没有落脚之处,甭管嫂嫂会不会把人带到侯府来住,宋允昭还是热心地吩咐仆人替其腾出了院子。
  午后见人还没回来,便打算去街头上的铺子里把春节时定下的一套头面取回来,送给嫂嫂当新春贺礼。
  京城的冬天到了三月才会褪去,元宵节正值雪花纷飞的季节,宋允昭出门时天还晴得好好的,待取了头面回到府上,天上又落起了细雪。
  宋允昭下了马车,撑着伞进门,路过前堂时,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猜着应该是嫂嫂的那位义兄来了。
  正好赶上了,宋允昭打算先过去打个招呼。
  此时还没到黄昏,天幕尚亮。
  宋允昭脚步下了长廊,瞧见庭院内兄长与一位身穿青色衣衫的公子一面往里走,一面说着话,没看到母亲和嫂嫂,便唤了一声,“兄长。”
  宋允执回头。
  他身旁的公子也随之转过了身。
  雪花已落了一阵,庭院内停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宋允昭撑着伞,伞面挡住了视线,前面的人转身时,她并没有注意,出声问宋允执:“嫂嫂回来了?”
  话音落下,她手里的伞面也往上移开,视线抬起来的一瞬,宋允昭整个人便如同被定格住了一般,神色呆滞地盯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
  太震惊,她周身力气泄去了大半,五指握不紧,伞柄从她手中倾斜下来,落在地上,她浑然不觉。
  她是在做梦,还是眼花了?
  宋允昭抬手揉了揉眼眶,再睁开眼,确定那个人还站在自己面前,不是鬼魂,她看到了他身后留下的脚印。
  她也没有认错。
  他的眼神告诉她,他就是死去的段元槿。
  眼泪是何时流下来的,宋允昭完全没有感觉。
  她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朝着她走来,替她拾起了落在地上的油纸伞,撑在了她头顶上方。
  宋允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子仿佛不听使唤,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眼泪汹涌地往下落,圈在他身后的五指拢了拢,贴在了他的侧腰,感受到了掌心内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度,她这才语无伦次地开口,“你,没死对不对...”
  第122章
  皇帝召见之前,钱章煦先收到了钱铜赶来京城时托人给他带回去的信函,让他在家过年完立马赶来京城,助她完成大业。
  不知她又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钱章煦不敢耽搁,新年一过,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京城。
  到了京城方才得知,她所谓的大业,是给他求了一个官。
  皇帝亲自召见了他,一番询问后,又见其谈吐见识都不凡,心中多少存了一些怜悯,好好的国公府世子流落在外十几年,险些丧命,也存了几分安抚国公爷的心思在,破格封了他为御史台御史中丞的职位,赐府邸,另立门户,与扬州钱家本家和国公府都不沾边。
  往后便要他扎根在京城,不再回扬州。
  于钱章煦而言,在哪儿生活都一样,土匪窝里他能生存,天子脚下也能。
  唯一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人,便是她。
  扬州知州府的地牢中,他假死之前,她哭得哽塞,将他护在身后,不许任何人靠近的画面,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时不时会浮出脑海。
  那大抵是他头一次被人保护,还是个小娘子。
  若无意外,她应该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的夫人。
  自打定主意在土匪窝里安家之后,他从未抱怨过命运的不公,然而在吞下那颗假死药之时,他头一次有了质疑,老天为何要如此薄待他。
  重新活过来,他便不再是国公府的世子,与她再也没有了任何关系。
  他不敢打听她一句,哪怕问一句,她还好吗。
  今日在听到长公主邀请他来永安侯府时,他的内心是期待的。
  踏入永安侯府的门槛,他的脑海里便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他‘死’时,看到的那双含着眼泪哭得梨花带雨的眼睛,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见了她该怎么与她解释。
  她会不会生气。
  亦或是,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她扑入他怀中的那一刻,他闻到了一股干净的白雪清香,清冷入鼻,鼻腔内凉得发疼,钱章煦没料到她会来抱住自己,身体僵了僵,轻声回她:“嗯,活着。”
  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宋允昭还是不敢相信,她做梦都不敢指望着他还能活在这个世上,眼泪越来越多,挂在脸颊上,成了河,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亲眼见到你被小公爷,我...”她到底有没有见到?宋允昭此时也不太确定了,脑子里一团乱,可无论如何,“你活,活着就好...”
  她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道温暖的手掌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头上低哑的嗓音传来,“对不起。”
  宋允昭猛摇头。
  他没有对不起谁,从来都是旁人对不起他。
  因落起了雪,长公主与钱铜先进了屋,听到宋允昭唤她,立马折身回来,知道她见到钱章煦后,一定会认出来。
  到了门口,瞧见雪地里的一幕时,也不免愣了愣。
  宋允昭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乖巧懂事,知书达礼,是个极为注重规矩的大家闺秀,谁也没料到有一日她会当众去搂抱一个男子。
  长公主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也折了身,立在门内,目光盯着自己那位乖巧的女儿,面色肃然。
  宋允执离她最近。
  他并不知自家妹妹与钱章煦之间的感情纠葛,看到她突然抱住钱章煦时,先是惊愕,而后脸色铁青,正欲上前把人扒拉开,钱铜已从身后下了台阶,轻声唤道:“世子...”
  感情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
  宋允执因钱铜的阻拦,虽没再上前,脸色极为难看。
  宋允昭也听到了她的声音,终于从浑浑噩噩的情绪中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像是一只惊弓之鸟,一瞬从钱章煦身上弹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她的这番失态,面上的泪痕还在,心底已为自己的失礼而懊恼。
  她与他什么关系都不是。
  怕自己的失礼吓着了他,宋允昭忙道:“我,我只是见你还活着,心里高兴,并非,并非...抱,抱歉...”
  她磕磕碰碰说着,至今尚未理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眶内含着水珠,唇角又扬起了弧度。
  身后都有谁在盯着,钱章煦无比清楚。
  但瞧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还是壮胆上前两步,把伞举到了她头顶,抬起手,指腹落在了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替她抹去了泪痕,笑着道:“多谢郡主,钱某会好好活着,不必为我伤怀。”
  感受到了他指腹的温度,眼珠子转了转,一双眸子晶莹剔透,愣愣地看着他,极为稳住脚跟,没躲。
  钱章煦弯身,捞起了她的手,把伞柄放在了她手中,方才退开两三步,立在她对面,安静地看着等着她平复。
  耳边太安静。
  宋允昭意识到了不对劲,慢慢地挪开目光,先是看到了自己兄长冷如刀子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一个颤,再看向站在上方门口的母亲,身子又是一僵,原地愣了几息后,一眨眼睛,转身便跑。
  脚步匆匆上了长廊,不敢再回头多望一眼,手里的伞柄被她捏得发热,脸颊上的红意后知后觉地爬上来,连迎面扑来的寒风都无法吹散。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伞交给了身后的婢女春明,不太确定地问她:“我是不是做梦?院子里的那个人你看到了吗?”
  春明回道:“郡主不是做梦,奴婢也看到了。”
  宋允昭放心了,他真的活着,没死。他是何时成了嫂嫂的三兄?为何嫂嫂没告诉她,可转念一想,自己又是他的谁呢,为何要告诉她...
  宋允昭回到屋里,净了手,洗了一把脸,便坐在榻上,迫使自己冷静。
  但脑子里,一点都安静不下来。
  他来京城是为何?
  他还会走吗,什么时候走?
  她断然不能再出去问他。
  今日她那般当着众人的面抱了一个男子,母亲,兄长,嫂嫂,满院子的人都看到了,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她得给出一个解释。
  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看到他活着时,会那般高兴,高兴到失去了理智,又怎么能与他人解释得清楚...
  先找上她的是老夫人,听说她在院子里抱了一个陌生男子后,老夫人怎么也不相信,把人叫到了跟前质问:“真的是你?”
  宋允昭垂目不答。
  老夫人便知道是真的了,一巴掌拍在木几上,斥责道:“成何体统!你莫不是忘了你自己是谁?”
  宋允昭一声不吭,埋着头挨训。
  老夫人将女戒念了大半篇给她听,末了才问道:“先前我问你心里可有喜欢的人,你不说,如今当着众人的面,你倒是大胆得很,他到底是哪位了不得的神仙人物?能让你堂堂侯府嫡女,郡主之身如此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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