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昨夜她跟着王兆出来,正好遇上了那一波土匪。
  王兆守在了她的马车外,嘱咐她道:“段元槿杀下来了,小郡主躲好了,千万不要出来。”
  她始终不信救了她三回的段公子,会去杀无辜的百姓。
  她没听王兆的话,还是下了马车。
  土匪从身后杀上来,气势浩荡,杀声震耳,最前面的马匹上坐着一人,那人一身白衣,头上戴着青色面具,正是她所见过的段元槿无疑。
  若是她没被人群推到,马背上的人没有停下来,她没有看到他腰间的那枚香囊,这辈子她都会以为那人就是段元槿本人。
  可她看到了。
  那日事后婢女已经告诉了她,香囊是嫂嫂送她的,香囊上绣了一道平安符,里面装着她最喜欢的秋菊。
  而她把它给了她的未婚夫,小公爷。
  ——
  天色已经很暗了,简陋的木房内却没有点灯。
  段老爷子一双断腿坐在轮椅上,看着对面黑暗中被段元槿擒在手里快要奄奄一息的人,几度张口,终于吐出了一个嗓音,“你饶了他吧。”
  段元槿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自嘲道:“原来父亲当年所说都是骗我的。”
  怕他不记得了,段元槿替他回忆了一番,“我从朴家手中救回父亲性命的那一日,父亲说,从今往后我就是您的亲儿子,您会视我为己出,您说,我的父母嫌弃我双手沾满鲜血,不配做裴家人,但您却觉得很好,你们段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有血性的男儿,就算将来您的亲儿子归来,您也不会抛弃我...”
  段元槿看向背靠着窗的段老爷子,质问,“如今您的亲儿子回来了,父亲这是又重新做出了选择,让我去死了?”
  段老爷子一听,心头不觉泛酸,“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当初他一个自私的决定,原本以为是他段家占了便宜,等他的亲儿子继承了裴家的家业之后,他就把裴家的这个小儿杀了。
  可他忽略了,人养久了,会有感情。
  尤其是见到一个样样合他心意,处处都照着理想而生,又与他儿子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小子时,他很难不生出恻隐之心。
  知道他身世显贵,心怀愧疚,早早为他请了先生进山寨,尽量去弥补他丢失的东西。
  而他的疼惜,也得到了回报。
  自己失去双腿的那一年,他才七八岁,被朴家的人追杀,所有的人都跑了,他也以为自己会死,可最后却被一只小手扒开了他脸上的血污。
  他用单薄的身体,把他从血泊中背了出去。
  他曾不止一次设想过,若换做是他的亲儿子,能不能做到这个地步,答案明显有了犹豫。
  自己换了他的身份,把他的一切都剥夺了,他不仅没有怨恨自己,还把他当成了亲生父亲一般孝敬。
  人心都是肉长的,纵然他是个土匪,也会动容,这些年确实把他当成了亲儿子,但他没想到,他的亲儿子会再找上门,问他要了令牌。
  曾经连裤子都没得穿的儿子如今成了小公爷,体体面面地跪在他面前,一口一个父亲叫着,恳求他:“那本就是母亲留给我的,父亲为何不能给我?父亲把我送去裴家,便是让我将来有一日继承了裴家的一切,再认祖归宗吗,如今我正是需要支援,父亲怎连一块令牌都不愿意给我了?莫不是当真要舍弃我了...”
  听到那样的话,他拒绝不了。
  要是一早知道他拿令牌,为是了把山寨推向悬崖,他也不会给啊。
  可如今他被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抓回来,要送去归案,他同样舍不得,只能劝说:“他一旦入狱,身份暴露后,还能有活路吗?贵哥儿,他到底是我段家的血脉,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他绞尽脑汁道:“就说是山寨里其他人冒充的你,那位钱七娘不是一向很聪明吗,你找她,她...”
  “错了!”段元槿突然打断,把手中的人,往他面前一推,“你的贵哥儿是他。”
  段元槿起身,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刚受了一场鞭刑,又去火里救了人,方才养了两日,便被自己的父亲下了药,一觉醒来,天翻地覆,面容憔悴不堪,冷声道:“父亲还敢提钱娘子,只怕她此时已经被你我害死了。”
  段老爷子一愣,看向他。
  见他眼眸里全是血丝,淡然地道:“父亲,做错了事,便要去承担。”
  段元槿没再耽搁,提起地上的小公爷,便往外走。
  小公爷也没想到他会落入段元槿的手里。
  在那日看到宋允昭为他段元槿落泪的那一刻,他便知道,段元槿不能再留了。
  他都计划好了。
  他先找上了平昌王,放他出去,在段元槿的院子里点了一把火,本意是想烧死他,再栽赃成平昌王。
  可他没想到,阿若在里面。
  他亲眼看到了段元槿把昏过去的阿若从火里抱了出来,放在了他的跟前,那时候他便该冲上去杀了他,可当时见他一身黑灰,脚步极稳,不确定他自己是不是他的对手,是以,他没动,因此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等到他安置好了阿若,段元槿已经被钱娘子救走了。
  有钱娘子罩着,自己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他。
  在钱家医馆面前,他堂堂国公府的小公爷,竟然被一个商户家里的婢侮辱了,那份屈辱,他怎可能忘?
  既然钱家娘子要护,那就只能连她一并杀了。
  他偷走了定国公的令牌,把朴怀朗从朴家放了出来,又去知州府地牢把卢家主也放了出去,再给平昌王送信,用他将钱娘子引到了祥源茶楼。
  他不光要杀了钱娘子,还要让她身败名裂,再也借不了宋允执的势。
  他来寨子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让他牵制住段元槿,拿到山寨里的令牌后,便伪装成知州府的兵马,一面截杀钱铜,一面带着土匪攻城。
  他告诉那些人,山寨要被宋允执踏平,这里的人迟早都要死。
  死之前,何不杀几个人解解气。
  一切都很顺遂。
  但老爷子头疼他那便宜儿子,提前把人救醒了,在他冲入巷子内,褪下衣衫准备逃跑时,便被段元槿的人擒了回来。
  段元槿没问他一个字,直接塞住了他的嘴,便是知道他那一张嘴,为了活命没有半点尊严节操可言。
  小公爷说不了话,唯有一双眼睛祈求地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呜呜呜——”
  段老头子见段元槿要把人往外拖,也急了,“等会儿!外面的官兵不是宋世子的吗,你去求求他,父亲求你了,千万别透露了他的身份,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土匪的儿子,他还怎么活...”
  段元槿一笑,头也不回:“我不也活了二十年了。”
  屋内没有点灯,但外面廊下点了灯。
  段元槿提着人刚出去,便看到了对面廊下站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
  妇人不知道来了多久,面上已经挂满了泪,与段元槿对视了片刻后,妇人突然跪下,“含章...”
  她这一声也不知道叫的是谁,段元槿手里的小公爷反应却很激动,爬着往她的方向而去,“呜呜呜——”
  ——
  国公爷从小公爷的屋里刚出来,来没来得及去山寨,便见外面的侍卫匆匆来报,“国公爷,段,段元槿来,来自首了...”
  定国公一愣,加快脚步,快速地赶去门口。
  知州府门口此时灯火通明,已全员戒备,数百名侍卫只盯着一人。
  段元槿还是一身白衣,这回没戴面具,从知州府门口进来,便被侍卫拿着长矛相对,他走一步,侍卫退一步,彷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魔,一靠近便会被他杀死。
  看到国公爷会来了,段元槿对他举了举自己的双手,笑道:“国公爷,小的认罪。”
  段元槿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扬声道:“但我有一桩事要澄清,此事与钱娘子无关,我山寨之所以下山报复,便是得知钱娘子把咱们卖了,卖给了宋世子,他们既然要剿匪,我身为山寨的少主,自然要反抗一二。”
  他似乎伤还未痊愈,脸色苍白,眼里却没有半丝惧怕,神色懒散傲慢,仿佛不在乎生死。
  定国公盯着他的脸,那股奇怪的熟悉感便愈发强烈。
  段元槿继续道:“如今我见识到了朝廷的厉害,知道鸡蛋无法与石头相碰,识时务为俊杰,特意前来投案,国公爷打算如何处置我,都没关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宋允昭赶回知州府时,段元槿正被侍卫刀架在脖子上,押往地牢。
  宋允昭慌乱从马车上跳下来,急声唤道:“等等!”
  不是他。
  入城杀百姓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定国公顿足回头。
  冯渊也在,宋允昭没去找国公爷,径直走去了冯渊的面前,两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不堪,她虽也不忍,可她不能包庇,“冯大人...”
  “阿若。”身后一道嗓音突然打断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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