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嘁——”她笑了一声,面带嚣张之色,很是自负,“他当我怕他不成。”
  宋允执见过趾高气扬的女子,当朝公主自负起来,也没有她此时脸上的轻蔑与自信。可偏偏又是一张纯真的脸,那样的表情将她的狡黠衬托得更为明显,看起来像是一株带刺的花,魅惑着人往前,在你伸手采摘的那一刻,她便一剑刺出,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仰头,神秘地与他道:“我如今找到了一个大靠山。”
  宋允执知道她安耐不住,他不去找她,她一定会来找自己,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圆上。
  他听她圆。
  “昨夜那个抢我账目的人,不必找了,对方已找了过来。”钱铜问他:“你猜是谁。”
  宋允执轻笑,“谁?”
  她倾身凑近他,低声道:“朴家,今日一早他们的人找过来,说崔家被抄家后,茶楼无人接手,要把生意给我。”她目光里溢出藏不住的兴奋,冲他一眨眼,“这回,咱们家真要发财了。”
  钱铜看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眼底里的变化,惊愕也好,生气也好,她都能理解,可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他一句平平淡淡的贺喜,“恭喜了。”
  陪着宋公子饮了一个时辰的茶,茶壶里的水换了两壶,对面的宋公子坐在那,脸色都没变一下。
  钱铜暗自惊叹,身体真好。
  可她忍不住了,要去茅房,假装镇定地从宋允执屋里出来,脚步却走得格外匆忙,果然谎话说多了,骗人都骗不了了。
  卢家到底有没有叛变,她突然有些摸不清。
  茶水喝太多,她是真的急,出来后匆匆问扶茵:“蓝翊之呢,送走了吗?”
  扶茵点头,“昨夜娘子说要把人送回去,今夜一早阿银便把人送去了知州府,这会子应该押去了码头。”
  钱铜忙道:“赶紧问清楚,人走的哪一条路线,去堵人,把他留下。”
  扶茵一愣,心道您不早说。
  蓝小公子昨日夜里悲喜交加,前半夜高兴娘子救了他,后半夜听说娘子要把他送去官府,眼泪都流了一升。
  扶茵赶紧派人出去,分别赶往通往金陵的各个码头。
  ——
  蓝翊之正在港口等官船。
  因蓝家的案子未结,蓝家一家尚未获罪,官府的人只负责看官押送回金陵,并没有上镣铐,且就他此时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手脚再戴上镣铐,只怕连路都走不动。
  负责接送官船的官差,上回也送过他,那时蓝家一家子都在哭,唯有这位小公子忙着一个个的安抚,这回独自一人了,怎么泪流满面,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忍不住问:“他不是上船了吗,怎么还在扬州,哭成这样,是出逃未遂,被抓回来了?”
  押送的官差也不太清楚,“今儿早上自己来的官府,主动自首要回金陵,除此之外,他一个字也不说,喏,就这样一个劲儿地落泪,横竖人已经回来了,送回金陵让那边的人审吧...”
  两人说话,也没特意回避,风一吹全进了蓝翊之的耳朵。
  他紧紧地捏住拳头,捏得骨头泛白。
  被在暗屋里时,他一心想要逃生,可此时逃出来了,日光所照之处不允许有半丝肮脏,那一场劫难也变成了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的屈辱,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片汪洋大海,突然有了一股想要扎进去的冲动。
  念头一起来,便无法遏制。
  他抬起脚步,往一旁的断层处走去,迈出一步,两步...
  “蓝小公子!”身后突然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叫他,他回头便看到了一人从对面的石阶上走来。
  海风把她的裙摆吹到了一侧,露出纤细的身形来,她不断地拂着额前被吹乱的散发,很快走到了两位官差面前,从荷包内掏出了一些银子,塞到了两人手里,不知说了什么,之后她便朝他招手。
  蓝翊之没想到还会看到钱七娘子,看她对自己招手,双脚便不由自主地朝她而去。
  风太大,发丝打得她脸疼,见他人过来了,便长话短说,“我能帮你暂时免过刑罚,你愿意吗?”
  蓝翊之愣了愣。
  钱铜看见了他脸上的泪,“这么大个男人,你哭什么?蓝家不是还没倒吗,再说即便回到金陵,也罪不至死,何况你们蓝家关系背景强,顶多罚没一些家产,你父亲丢个官,在牢狱里待上一段日子,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有什么想不开的。”
  她掏出绢帕给他,“把眼泪擦干,别让人看了笑话。”
  知州府得势之时,蓝小公子的身边围满了小娘子,她们想着法子哄他开心,夸他厉害,他还是头一回听一个小娘子骂他。
  蓝翊之却一点都不生气,他心口突然一酸,泪水涌出来之前,伸手接过她的绢帕,背过身擦了个干净。
  “让七娘子见笑了。”
  “人有三不笑,不笑穷,不笑傻,不笑怂。”钱铜道:“但人不能甘愿任人欺负,你就这么回去了,只怕一辈子都忘不了今日之辱,恶人就该得到该有的报应。”
  蓝翊之面色一僵,‘唰’一下红透了耳根,绝望地道:“你,都知道了?”
  见他羞愤欲死,钱铜忙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被绑在了卢家赌坊。”
  蓝翊之松了一口气。
  钱铜道:“同我回去,咱们报官。”
  蓝翊之一怔。
  钱铜道:“告卢家公报私仇,绑了你,这口气咱们总得有个地方出。”
  蓝翊之想拒绝。
  钱铜继续道:“你蓝家之所有倒,是因为你父母贪赃枉法,犯了律法,朝廷的人惩罚他们是为给世人一个公道,而如今受欺负的人是咱们,朝廷必然也会给一个公道,蓝小公子从小生在官宦之家,读了无数书籍,难道不懂受了欺负,沉默是最不能解决问题的道理?”
  钱铜上下把他打探了一番,“横竖你都成这样了,怕什么?”
  “我...”蓝翊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她走的,回过神后,人已经在赶往知州府的马车上了。
  要说甘心,他不可能会甘心。
  蓝家没有倒台之前,他乃万人捧在手里的小公子,可蓝家一倒,这些人便公报私仇,竟把他从船只上劫走,关在了屋子里,尽数侮辱他。
  他恨。
  恨卢家,更恨那恶心之徒。
  他若是悄声无息地走了,谁又知道他的这一段至暗时光?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唯有他一人活在屈辱的日子了。
  死都不怕,他怕什么呢?
  马车很快到了知州府,小娘子突然对他道:“记住,不要供出朴二公子,一口咬死是卢家,让卢家自己去找朴二公子。”
  蓝翊之猛然看向她,面露绝望,“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钱铜瞥开头,轻咳了一声,“这些不重要。”
  “重要!”蓝翊之都快哭了,“你会,你会...”
  “我不会看不起你。”钱铜打断他,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半点嫌弃之色,认真地道:“你有何错?肮脏的不是你,是对方。”
  她又道:“只要不供出二公子,没有人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朴家二公子已与郡主联姻,更不会让消息走漏出去。”
  ——
  看着蓝小公子进了知州府的大门后,钱铜才回了钱家,第二日一早,去敲了宋允执的门,“昀稹,起来了没?”
  里面没有回应。
  她便倚在她门前,与里面的人喊话,“咱们茶叶到了位,也该把茶楼运作起来,你陪我去一趟官府,咱把崔家被查封的那些个茶楼盘下来。”
  新建茶楼,一需要银子,钱家库房里压根儿就存不住银子,二时间上来不及,最快的方式便是从知州府手里盘下崔家的茶楼,改成钱家的名字。
  她继续对着门内喊:“上回去官府,我险些没能出来,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你会害怕?”
  清寂的嗓音自她身后传来,钱铜被惊了一跳,回头看着已穿戴好的宋公子,不知道从哪儿回来,沾了一身的晨露。
  他把手里的一块甜糕递了过来,似是在提醒她什么,讥诮道:“没凉,还是软的。”
  钱铜恍然,一个月了,金蝉的解药该给他了。
  她摸向自己的脖子,慢慢地从里扯出来了一根细小的红绳,红绳的末端系着一只小贝壳,她摁了一下,从里掏出一枚褐色的丹药给他,“喏,吃这个就好了。”
  第33章
  宋允执中毒后的第三日,暗卫便带来了大夫。
  大夫说蛊虫之毒,唯有养蛊人能解,他不敢轻易配药,“若下回世子能拿到解药,可交于卑职,卑职再仔细考究,稳妥为上。”
  宋允执看着她从胸前的衣襟内,扯出一枚贝壳,从里拿出了药丸,面色不动地接了过来。
  这个月的解药已给,他可以放心了,钱铜把贝壳放回了原位,抬头看目光瞥向一边的宋公子,“走吧,咱们去官府。”
  宋允执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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