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护院一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嘴快了,忙想了想,又道:“不……不确定……只是身高像……”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比划身高,一下子说了许多细节,“那人虽然也是武艺高强,可是,看着比老大瘦些,而且……而且……”
  黛玉皱眉,“而且什么?”
  她的心情不能接受一丝模棱两可的回答,直接问:“你只告诉我,他是否束发髻,他是长发短发……”
  这下轮到护院当真是怔住了。
  黛玉凝视他的眼睛一瞬,未再追问,只颓然转身,径直离开了书房。
  “这……”
  护院面露惶然,转向左丘梅,小声问道:“左先生,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左丘梅此刻神色复杂,望向门口久久无语,半晌才缓缓摇头:“不是你的问题。人活着,总归是好事。”
  第106章 金城汤池11
  紫娟将护卫遇袭一事禀报给大奶奶后,李纨虽对黛玉让她亲自去接回死者略有微词,但念及自己曾应允过要在府务上多为黛玉分忧,如今又是安抚人心的关键时刻,便吩咐素月拆下钗环,打点准备出门。
  小红来李纨房里接人,绕过回廊,三人便见黛玉匆匆从书房出来。李纨与小红对视一眼,终究还是转向书房。
  眼见左先生在书房中,李纨问:“发生什么事了?”
  左丘梅难得见李纨主动来书房,略一躬身:“府中护卫此番探事出了意外,大奶奶既要亲行,我请求一道前往。”
  李纨所问得不到结果,未深追,轻轻一笑:“既是先生愿同行,自然更好。”
  时值数九严冬,出门本是大事一桩,但小红没有劳师动众,所幸贾府常有马车往返,只安排了两辆马车,照着黛玉的安排直接往安阳医馆而去。
  安阳医馆离荣宁府只隔一街,路不算远。照理两车随行,左丘梅不必与李纨同乘,却忽然主动提出有话要说。李纨虽与他并无黛玉那样的君臣之分,但也颇想听听此人要说什么,便应下了。
  车帘甫合,左丘梅便开口:“大奶奶是府中长辈,不知如何看待府中的这些护卫?”
  李纨原以为他会问该如何处置伤亡之事,没料到竟先谈起下人,心中微讶,却不露声色。
  李纨见多了见人下菜碟的,知道左丘梅虽客居贾府,她淡淡一笑:“不止是这些护卫,只要是为贾府尽力的,无论内仆外客,我们自当尽心体恤。”
  左丘梅听罢微微一笑,摇头道:“大奶奶误会我了。我投身贾府,不为俸银,只因林姑娘识我残身不弃,更因她之志与我心中所图暗合。既入贾府,自会为之谋全局,也算是为自己。”
  李纨闻言,略带欣赏地点头:“我虽只管园中细务,也听林姑娘与平儿说过,左先生为府中筹谋用心,实非常人可比。至于方才所言,我并非虚辞。如今贾府女子当家,下人愿效忠,我等自然不负忠心。”
  左丘梅目光微动,语气稍沉了些:“正是因如此,我才留意到……林姑娘对府中护卫,似乎格外关照了一些。”
  李纨眉头微蹙:“此言怎讲?”
  “近来荣禧堂内,护卫常有随侍不离;赵安、荀勇等人也多受姑娘厚待。”他顿了顿,“更别说那位裴总领……我虽只与他一面之缘,但听闻他并非府中下人,原为还俗僧人,与贾府毫无渊源实属外人。如今便是不在府中,我看姑娘也甚是在意,几次提起。”
  李纨闻言,神色不变,心下却已泛起涟漪。
  婆子们嘴碎,先前京中流言她俱是知道的,所幸流言蜚语不过府外之事,是无根之言,又有府衙澄清,想来是风过,自会烟消云散。
  可若是府中之人觉着颦儿对人有私,这事被有心人暗中利用,便不是闲话一句了。往后颦儿还要如何做人,宝玉若是回来,又会怎么想。
  她神色如常,缓声道:“贾府诸位护院,皆是披肝沥胆之人。主子怜惜,也属人情之常。至于裴总领之事……左先生来府时已晚,或不知内情,先生误会了。”
  稍顿,她语气略柔:“裴总领曾在府中变故时救过姑娘一命,两人算是过命之交,自然不似寻常主仆之谊。实在不怕左先生笑话,贾府刚落败时,姑娘管家甚是艰难。府中日夜盗寇滋扰,这些下人也只知道明哲保身,或纷纷逃散。若非裴总领相助,我们许是熬不过来。眼下这批护卫,本是庸懒惰散,如今能整肃有度,也是裴总领一手调教。”
  左丘梅却觉得不只是如此,不过他的目的并非是问清旧事,看大奶奶态度,他便够了。
  “原来如此。是我不知府中往事,妄生揣测。失礼了。”
  安阳医馆医术好、药价公道,如今在京中颇负盛名,凡有头痛小疾,也多愿来此候诊求药。贾府护卫送来的人在医馆无力回天的事情,虽然医馆三缄其口,但数名护院进京后一路在街上疾驰,直奔医馆,街头巷尾早已传出只言片语。
  如今在医馆候诊取药的百姓知道终南山有尸害后,又亲见贾府两辆马车停在医馆门前,并非管事或小厮前来,而听闻是当家的大奶奶亲自现身接人回府,众人一时间不再谈及郊外之险,反而纷纷感叹贾府对下人之情义,传言风向也悄然转向“体恤忠仆、礼待殉职者”的褒扬。
  李纨本是奉黛玉吩咐来接人,本无意造势,谁知无心之举,却恰恰起到稳民心、正风评的作用。
  不过这是后话了。
  李纨出现在安阳医馆除了无意间做了姿态给外人看了,也让卜旌对这事上心了一些。
  卜旌至今仍在受贾府恩惠,将尸身收敛好后,临时关闭了医馆,遣人安抚来访病患,随后便随同贾府人马一并返回荣宁府,希望能帮上一些忙。
  卜旃听说兄长来到府上,以为医馆出了什么事。
  若是以往,她早抛下手中琐事直奔正厅。但自住入荣禧堂后,她身上不知不觉多了几分黛玉沉静的性子。她想找小红打听,却见不到人,兜兜转转遇见了紫鹃。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在山上看到裴大哥了?”
  卜旃睁大了眼睛,满脸惊诧,显然,在她心中,此事比护卫伤亡之事更为震撼。
  “你说林姐姐会不会因为这次护卫出事,就放弃上山了?”她呼吸一紧,语速都快了,“我也要上山!我要亲眼见一见裴大哥是不是还活着!”
  若是旁人,紫鹃会觉得是关心则乱,但这话是卜旃说的,她有些无奈。医馆原是不放心京中局势,才安排卜旃暂留府中,也好照顾姑娘的身子。可自从姑娘默许她在府中暗地豢养活尸研究后,也不知是姑娘的身子好了许多叫卜旃能分神,还是她与姑娘有了什么龃龉,这段日子,卜旃越发少在荣禧堂出现,终日沉溺于尸理药理,叫紫鹃她们这些知道卜旃在干什么的人,有些怕。
  “护卫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裴总领了,”紫鹃轻声劝道,生怕卜旃在黛玉面前提出要给裴石抽血割皮的,“总之姑娘这话可不要在我家姑娘面前说,姑娘正伤心呢,只等她过了这阵再说吧。”
  卜旃闻言神色一滞,原本飞扬的情绪像是被骤然泼了冷水,脑袋一耷,也只能说好。
  谁知这番话都被黛玉听了去。
  只听闺房门扉开启的声音,紫鹃与卜旃互看一眼,便一起进去。
  黛玉立在案前,已将神色收拾清明,见卜旃,唇角无笑,却也无怒。
  “卜姑娘若不怕山上危险,真心要去,只要听从赵总领指挥,不添乱,我这便答应你。”
  卜旃一点也没想到自己这小心思竟然被应许了,也顾不上所见姐姐眼角绯红,生怕她反悔道:“当真?你知道我为何愿冒这个险的。”
  黛玉哪里不知道卜旃如今沉迷于研究尸毒,她也希望卜旃能找到解法,只点点头道:“若真是他,你便是将人带回来试药扎针,我也认了。”
  紫鹃见姑娘这般冷静,竟比哭还要叫人心疼。
  卜旃反倒被逗得笑出声:“怎的?前儿那卫家公子要去寻你那宝哥哥时,你是怎么说的?你怕是当人家已经死了,可如今又听人许是还活着,便又要他回这府里给你当牛做马了?”
  紫鹃一听,便觉得卜旃说话胡言乱语,定是会叫姑娘不快,忙劝道:“卜姑娘误会了,我家主子与他不仅是主仆之谊,也算旧交友人。主子这般,是顾念旧情。”
  卜旃却只垂了垂眼睫,并不接话。这解语花说的并无错,但在她眼里,远不止如此。
  卜旃虽不像紫鹃一般知道林姐姐的过去,她只看到自己来了贾府之后,从一同与其他两人为林姐姐照顾身子,到替裴石帮林姐姐修身健体,她在两人之间自觉得自己看得比紫鹃还要清楚。
  便是每张药方,裴大哥都要过目,甚至时不时便会瞧看药渣,亲自试药。有时候方子上要的草药少了、刁钻了,他也能暗自到城外去寻来。还有荣禧堂所食补身的名贵补品,在如今荒年的京中是如何难寻。
  更别提他人虽不在荣禧堂住着,但只要林姐姐出了门,不用多久他便总能到人前,再不济也能找到护卫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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