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赵二他们此行的目标很是明确,一是探查山中两座失联村庄的情况,寻找是否尚有存活村民;二是探访那座建好却废弃的皇家寺庙。
  黛玉的设想十分务实。府中所需木柴甚巨,若能在山中找到健在村民,不仅可雇佣劳力、设立据点,还能省却每日奔波进出之劳。也可直接原地修筑围墙工事、择地修建工棚、木柴存放处,作为伐林中转站。那样他们便能直接驻扎在原地,不需要反复进出长安,提高效率。
  更重要的是,长安被四山环绕,又是四塞之地,但也曾被屡屡攻破,现在京城虽落入闯王手中,可天下并非只有他一人起事,金陵朝廷也尚未失声,如果能够与山民建立联系,山中消息或可成为一线先机。
  不过,这些想法黛玉也未深言。毕竟义军对山村动态也有关注,过早露意图,或反生嫌隙。
  赵安他们不过十几人,皆是骑马轻装前行,在一个猎户向导的带领下,顺山径而行,不久便抵达鹿山村。
  此村虽属终南山,却以鹿山为名,只因村中有山溪穿村而过,曾有七彩麋鹿饮水后腾云而起,被村民视作祥瑞,自此以“鹿山”命名,倒也符合南山灵秀之气。
  可如今的鹿山村已无灵气可言。
  踏入村边,赵安便发现通村的小桥下雪封断流,溪水不见踪影。数间茅舍因积雪压顶已然坍塌,村中死寂一片。
  跟随赵安的两名护卫曾参与延庆村剿尸,亲见同伴断掌、总领中村民埋伏而害尸毒失踪,此刻更加谨慎,分头带人,小心入屋清查。
  赵安问那名向导:“你上次来的时候,是何时?可还未下雪?”
  向导点头答道:“是啊,初雪前没几天来的。那时候村子就已空了。我在这儿留宿了两晚,屋子整整齐齐,可是一丁点人气都没有,最后实在找不到吃食才下山。”
  鹿山村世代依山为生,本靠砍柴采药为业,后山上建寺,来往香客文士渐多,村中人便兼营通路、导引、花草载种之事,过了几年富足日子。
  可如今看着村中除了被大雪压塌的瓦舍外,其他房屋瞧着完好,窗门紧闭,院子中也无衣物晒粮的痕迹,只叫赵安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百口的村子并不算小,一行人搜寻下来后确实没有发现人的痕迹,屋里也多还有落灰的痕迹。
  “所有房屋都查过了?”赵安问。
  “都查了,”那名护卫答道,“锁着的也破门入了。屋中井盖炕洞、米缸柴垛都探查过,无人,也无活尸。”
  这便是真正的奇怪之处。
  仿佛村民并非仓皇而逃,而是……井然有序地消失。
  “一个百余口的村庄,无一活人也罢,连尸变者、死者都不见一具……你们说这可能吗?”
  护卫们心中也觉得不对,但是毕竟他们常在城中杀活尸,这山地广袤,或许活尸躲进林中也未可知。
  赵安又问:“屋里可见过冬的被褥、衣裳、粮米?”
  “这么说来……没看到被褥。”
  众人对视,心头皆是一沉。便是不需要多说,他们都已经心中有了猜测。
  若是村民遇难,理应尸首遍地,家中物品仍留屋中。
  也只有逃亡,才会带走被褥衣物,带走余粮。
  只是他们跑到哪里去了?这可是百户,近三百人的大村。
  赵安并未多言,只简短示意整队,便带人直奔山上第二处目标——黑峪村。
  黑峪村位于半山之腰,地势险峻,常年林深雪密,村中世代以打猎为生。这名向导便是黑峪村的猎户。
  骑马无法上山,队伍留下一些人在鹿山村守马等待,其余人则小心上山。好在路虽崎岖,却未遭阻碍,一路顺利抵达了黑峪村。
  谁知眼前所见,却让所有人心头沉了下去。
  黑峪村竟也如鹿山村一般——整洁,寂静,甚至……过分干净。
  无活人,无活尸,无血迹残骸,连一丝挣扎痕迹都无。
  向导脸色发白,连连摇头:“不对,不对的!我们下山去鹿山村的时候,村里还有人在的!那时猛兽接连伤人,死了好些人,我们才逃下山寻求帮助。怎会……怎会连尸骨都没有?”
  向导先前便在府中说过黑峪村之事,那时候黛玉和赵安他们私下便觉得黑峪村是被尸变的野兽所害。
  赵安不动声色,挥手让众人分头查探。这次众人有了前车之鉴,专门留意屋中器具与过冬之物。
  果不其然,屋中食物早已清空,被褥衣物悉数不见,就连一些细小生活痕迹,也都被有意识地清理过了。
  赵安站在村口风雪中,眺望整片村落,心头更添疑云:是人为迁徙?是集体躲避?还是……另有其因?
  赵安这边未遭遇任何异常。
  不仅赵安他们没有遇到任何袭击,荀勇他们一整天也相安无事地开展作业,房老先生与数名木工,在护卫护送下仔细勘察山势地形,已初步拟定作业范围,并规划了木材堆集与传送路径。
  整日未闻异响,未见一尸,皆平安无虞。
  直到归营回望那片白茫茫林地,众人心中才微微松了口气。
  钟南山,当真是灵秀之地啊。
  第103章 金城汤池8
  如今白日府中只余一支小队,十人留守,专责保护黛玉并且在点卯后培训府中新人,初筛府兵人选。赵安他们上山的第一日,黛玉便在点卯后亲往正院演武场,观操练之事。
  这一日寒雪乍晴,天光洒落檐下,黛玉一袭淡紫织金披袄,袄子随风动时可见袖口镶银,玉镯极翠,可眉眼如远山寒水、清丽无双。她立于演武台一隅,眸光沉静,似画轴中走出的天人。
  一众新丁本就对这位年少女主钦服,此刻主子亲临,愈发屏息凝神,个个站如松柏,不敢有丝毫懈怠。
  黛玉本也想静看,却觉无甚趣味。眼前这些人虽都卖力,却总不免拘谨。反倒是当初府中家丁难管之时,更有活气。
  那时裴石负责操练,手段极严,各种法子叫这些人即被罚得叫苦喋喋,又把懈怠的操练加倍补上,叫人不得不服气。赵安、荀勇,乃至原先的张顺,即便素来忠诚尽责,也都没少吃过他的训斥。
  初时,她将府中护院之权交予裴石其实心中不安且敏感,常以探视贾兰、巡察内务为名来武场走动,每回路过,裴石要么在口出秽语地训话,要么把不自量力地下人打得哭爹喊娘。
  要知道,裴石训话向来不加修饰,语带粗俗,甚至不堪入耳。
  裴石懂“欲人勿闻,莫若勿言”,黛玉只要被发现,他就面无表情,冷声不吭,等她离开再加倍发落,徒增下人惶恐。
  可黛玉来得次数多了,见裴石不吭不响后干脆不问只是看看便走了。一次裴石气得厉害,骂了许久才注意到黛玉已经站在后头听得老久了,从那之后便索性不避她。有时骂得起劲,见主子到了,反而更骂得痛快,好似要当着她的面,向所有人昭示自己这个外人如何“公私分明、尽忠职守”,是如何骂得“有理有据”,顺便也狠狠敲打那些松懈懒散的家丁。
  替以前管家时被人欺负的黛玉,狠狠出气。
  渐渐地,演武场靠近主位的高台上添了一张突兀的圈椅,黛玉若来,便可静坐其上,无需久立。
  她虽不言语,只静静看着,心中得趣畅然。
  从前她在姑娘堆里,关上了门偶尔才得畅快些说话,为宝玉生了气,也只敢暗自在潇湘馆中哭,由着宝玉自己来找。可即便是黛玉如此小心了,在那些下人面前,自己还是要被说是爱使小性之人。
  或许是羡慕那种无惧无畏,或许是觉着新鲜有趣,或许只是等着这些原先连守家护院都怠慢自己的下人能有骨气一些反过来驳斥裴石的苛责,总归黛玉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何喜欢看裴石训人。
  但至少作为一家之主,能有人替自己严加管教下人,总归是安心的。
  贾兰正练箭,一回头,见姑母少有地安坐场边出神。
  他心里微动,想着从前姑姑还有师傅作陪,如今一个人瞧着孤零零,忍不住便走了过来,没头没脑地说道:“前儿我听卜姑娘说,姑姑拳脚功夫也不比荣禧堂的丫鬟差,不知能不能跟姑姑切磋一二。”
  黛玉猛然回神,一来是被贾兰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二来更因她竟全未察觉自己竟在众人面前走神许久,不由面上一热。
  她略斥道:“愈发没规矩了,怎敢当着众人面便要与女子比试?我那拳脚,不过是为强身,若在这儿输了你,岂非叫下人看主家笑话?你是男子,若赢了,又算什么本事?……我可得与大奶奶说说,叫她好好罚你这不懂事的。”
  心一慌,话便多了许多,把贾兰唬得慌了神。
  黛玉话虽责备,但还是叫人递上热茶给兰哥儿哄着要他喝下,带了几分亲昵护短的意味。
  “我知道姑姑如今的骑艺,也不比府中护卫差。便想着,或许……”说到这,贾兰摸摸脑袋憨憨笑着,像个做错事撒娇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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