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臣妻 第46节

  大长公主听说皇帝和范大将军骑马归来,略等了等,便去请辞。
  她寒暄了几句,才漫不经心开口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路夫人,她说也是来避雨的......以前见她很有福气的一个年轻姑娘,现在瘦成这样,我看是和离后过得很不开心......和我说了几句崔家郎的事,小夫妻感情好,一时离了总归想不开......”
  在皇帝眼里,她是不知道此事的。
  那自然怎么诛心怎么来。
  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在身边还想着别人?
  路氏确实瘦,也确实和她聊了前夫。
  看她的模样,即使掩饰得很好,大长公主这样年纪大又擅长人情往来的,也看得出她没有忘记前夫。
  只是皇帝......
  皇帝坐在上首,束着紫金冠,神色不改,淡淡点了个头,就当做听到了。
  大长公主笑道:“姑母年纪大了,就喜欢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都忘了阿衍不会爱听这些。”
  皇帝微微一笑。
  若皇帝只是她的侄儿,那这冷淡反应就是不敬长辈。她年纪比皇帝亲爹还大些,已知天命,是皇帝血缘最近的几个长辈。
  其实皇帝也该敬重她。
  但她不能责备皇帝。
  她更看不出皇帝听了这些话之后是否恼怒。
  皇帝幼时玉雪可爱,长大些是个英气峻拔的小少年。很小时就文武双全,脾性烈,敢在紫宸殿前骑马,出宫游玩遇到欺人恶少亲自提鞭教训......她那时暗暗感叹过,可惜他娘不是正宫皇后,他爹下不了决心改立太子。
  一晃十年过去,对这曾经神采飞扬的侄子如今在想什么,大长公主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不禁踌躇了。
  性情冷峻,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女儿入宫后要怎么和他相处呢?
  那个曾是臣妻的路氏,又是怎么和皇帝相处的呢?
  大长公主自然想不到,皇帝和她颇看不上的路氏的处法,和对她们的处法是不同的。
  昨日叫家里男人该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已经表现过了,女儿带出来让皇帝见太不庄重,对路氏说的那番话更是没什么用。大长公主理了一遍,告辞了。
  她一走,皇帝敲敲桌案。
  高辅良躬身道:“回陛下,夫人在屋里歇息。”
  他等着皇帝的吩咐,片刻,等到了。
  “朕要沐浴。”
  他沐浴重新梳洗过,迈入了漪容歇息的卧房。
  她坐在软榻上看书,见他来,下榻行礼。
  接着又重新躺回了榻上,脸朝内。腰腹上盖着一条薄薄绸被,遮掩不住婀娜的身姿,摆明了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皇帝原地盯着她的身影片刻,走到榻边坐下。
  漪容即使脸朝内,也能感到皇帝沉沉的目光。
  那双漆黑的眼,一定正盯着她的侧脸,不错眼珠。
  她心烦,慢慢坐了起来,将藕荷色的绸被卷到一边去。
  四目交错,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尚未到午时,秋日暖阳透过窗户照在室内,明媚得可以看清空中浮动的细小纤尘。
  皇帝不说话,看不出他知道多少,在想什么。
  漪容先开口:“陛下,我好像听到了大长公主一家人走了的动静。”
  “想说什么?”他不动声色。
  她笑盈盈道:“我很该和大长公主道谢的,先是昨夜特意叫人提醒我的下场只有一死,再是今天又好心提出她能帮我找到崔澄。”
  皇帝皱了皱眉。
  后半句他有些眉目,听姑母说她聊到崔澄时,不可避免心下一沉。
  转而他就想到,她怎可能和她几乎都不认识的大长公主聊到前夫?
  她即使......真的惦念,也不会同生人说的。
  “发生了什么?”他问。
  漪容却是懒得一一说了,吩咐道:“行香,你来说。”
  行香对夜里发生了什么并不知情,但两回出门都跟着,想了想,从昨日遇到柳姑娘的事开始说起,再到今日大长公主和夫人的对话。
  她一边复述一边琢磨,如果路夫人提前和她通过气,还能商量隐瞒哪些,既然没说,那就是什么都得回禀吧?
  便将对话原原本本说了。
  皇帝摆手让她下去,又问漪容:“昨夜里又是什么事?”
  漪容将两个宫女说的话大致说了。
  她当时特意发出些响动叫她们回去复命。
  大长公主应该很失望吧,她没什么反应。
  没有羞愧自杀,没有被吓得做出傻事,没有去皇帝面前放肆。
  毕竟,这些事她之前都已经想过,做过。
  皇帝简短命令高辅良:“去查。”
  他眼神乌沉沉的,漪容连忙道:“陛下,她们不过是听人吩咐学舌罢了,您饶了她们性命吧。”
  皇帝颔首,答应了。
  少年时在宫里,掌管他一宫宫务的是父母精挑细选的女官内监,到了瀚海,是范英的母亲代掌王府内务。皇帝默然,宫里本该是最好管的地方,他身边密不透风,不意味着他身边人也是。
  他没想到已乱成这般。
  幸而他才登基半年,有大把精力和时间整改。
  他看向因为急切求情而身子前倾的漪容,忽而一笑:“她说见到了崔澄。”
  漪容不会说她当时真的怔愣许久,他在何处,过得好吗?他其实很少离家的。
  她回他一个略带讥讽的笑:“不信,陛下说了要抓到他杀了,还说要让他当......内官,您都找不到,她怎会见到?”
  郑衍一怔。
  而后忍俊不禁。
  心里那一点郁气顿时散了。
  他已经放弃寻找崔澄了。
  找到人杀了或是阉了,都是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他。
  最好的办法是让崔家安排他续娶,过段时间彼此都忘了。但人都跑了,皇帝也懒得废这闲心。
  漪容看着皇帝唇角的笑意,她应该已经解释清楚了吧?
  大长公主想要挑拨离间,若是自己叫她得逞,大约就是再一次触怒皇帝。
  她其实很不想说,不想用告状的语气和皇帝说旁人欺辱她。
  但他们并非相隔千山万水,有什么话还是说吧,尽早说清吧。
  他们之间谈不上“离心”,但不说清楚,还是她自己受罪。
  皇帝看她欲言又止道:“有什么话就说。”
  漪容道:“陛下,我不想再见到这两个人。”
  她有些羞赧,之前也是这么说不想见崔太后的。不过要软禁大长公主母女估摸是不行的,她只是希望柳姑娘不会入宫,不会做她日后要相处的那个“妻”。
  “这我暂时不能答应你,”皇帝认真道,“她们目前罪不至死。”
  漪容愣了几瞬,深吸一口气。
  她哪句话要让她们死了?
  是了,在皇帝眼里,大长公主买通宫人,自然是大罪。
  但这其实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宗室,外戚,勋贵,大臣,在宫女内监里有几个熟人很正常。
  就连她在宫门监都有两个能说得上话的熟人。
  一直以来,这是心照不宣的事。
  漪容凑近些,再一次求情道:“陛下,您饶过她们吧,她们所犯的错您责罚训斥也就够了,真的不必赐死的,何至于此呢?”
  她水汪汪的眼眸里又是疑惑,又是请求。
  皇帝定定看了她片刻,看见漪容双眼一眨不眨地恳求他,伸手戳戳她的脸颊,道:“你真以为你舅舅这么厉害?”
  闻言,漪容彻底怔住了。
  她们这么早就知道了吗?
  果然手眼通天,也够狠心。
  许久,她才问:“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皇帝道:“事发两天后。”
  两个人挤在一张小榻上,如同说着家常闲话。
  他耐心解释道:“朕不是不给你出气,是留着她们还有些用处。何况现在定罪,定不了任何实际罪名,估摸便是几个辈分大的宗亲出面训斥姑母一顿。”
  毕竟大长公主只是给平阳侯疏通了一些关节,下毒抛尸的主意都是平阳侯自己想的。
  漪容这点倒是很明白,以孝治国,皇帝对没犯大错的姑母重罚,怕是有大臣要死谏了。
  他说的用处又是什么?
  漪容没问皇帝为何不告诉她,迟疑道:“那柳姑娘不会入宫了吧?”
  郑衍惊讶地瞥她一眼,问:“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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