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绝色美人成为路人甲 第46节

  所幸遗诏里写得明白, 倘若她执意不愿承继大统, 也绝不强求。
  至于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交付何人?云烟眼前蓦然掠过澹澈那张脸。
  “王爷,您此刻要往何处去?”澈王府内, 管家焦声探问澹澈。
  “入宫。”澹澈疾速整肃衣冠, 步履如风般踏出房门。
  深更半夜,皇后传召甚急。澹澈即刻便动身进宫。步入昭阳殿,澹澈目光即刻落在云烟身上。
  她独坐案前, 宫灯细细裁镂着她的容颜, 每一寸皆是上苍奢靡挥霍的精心杰作。那面庞,是玉雪淬炼的琉璃,薄雾笼罩的彼岸花, 绝美艳冶中暗藏一缕蚀骨销魂的慵倦。
  澹澈目光如生铁铸就的铁楔, 直直钉在云烟脸上。心腔内陡然擂起战鼓, 仿佛胸腔里圈了匹脱缰的烈马, 蹄铁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震得他心脏疼痛,指尖微微轻颤。
  云烟循声抬眸。四目相对的刹那,他脸上的表情,宛如偷食蜜饯却被当场擒获的孩童, 显出一种浓烈的害羞。
  十年光阴,似水流年潺潺漫过他的周身,偏偏凝结在那面颊丰软的婴儿肥上,凝滞了不肯离去,如琥珀,将包子脸凝固在了时光里。那两团颊肉,仍如刚出蒸笼的白玉包子,粉嫩莹润,糯软团团,是粉雕玉琢的面团子。
  只是他的轮廓到底让岁月刮磨得硬朗了些,小少年稚嫩青涩的柔壳褪了,裸露出更为嶙峋分明的骨相轮廓,边角处微微透出韧性来,一种介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微妙气象。
  “我要你继承大统。”云烟言语平直,字句落地却沉似千钧。
  澹澈喉头骤然一紧,正欲开言。
  “不准推拒。”她斩钉截铁,语锋如快刀裁锦,不留半分辩驳余地。殿内一时静极,唯有烛蕊哔剥轻响,与她尾音在空气里劈出的凛冽之意。
  澹澈微启双唇,终究未能成言。面颊因紧绷而微微鼓起,他垂下浓密睫帘,复又抬起,眼神沉淀为深海般的沉静。偌大昭阳殿,仿佛连空气都沉甸甸地压将下来。
  沉默有顷,他撩袍,屈膝,重重一叩首于冰凉金砖之上,声音清晰:“臣……遵旨。”
  尘埃落定,江山易主。澹澈登九五至尊之位,成了宫阙新主。云烟晋位皇太后,移驾长春宫,几年前逝世的澹澈生母追尊太后,移灵西山陵寝。世事如棋,宫闱深处的权柄博弈,在这短短几日里翻开了崭新篇章。
  新帝澹澈,委实不负云烟的决断。初登龙椅那几日,生涩局促如初上鞍辔的幼驹,然不消多时,便显出御手天生的卓异禀赋来。
  批阅奏疏,擢升臣工,安抚边陲,诸般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那张面团子似的面庞,对上朝堂宿臣时,渐渐显出刀刃初磨的凛冽利落,言谈间气度沉潜,隐隐已有雷霆万钧之威含而不露。
  数月流转,九重宫阙内外风波不兴,显出一种铜鼎般沉实的稳固气象。
  云烟在长春宫捻着糖糕,耳闻此等情状,唇角微微松动半分。这万里江山的重担,终于是撂下了。从此,她只消继续做个闲观云卷云舒的逍遥太后便是。
  太极殿上。
  “陛下春秋鼎盛,虚岁二十有二,中宫之位久虚,终非社稷之福。”老臣声如洪钟,在殿宇间回荡,“恳请陛下早择贤淑,册立皇后,以安乾坤,定人心!”语声方落,众臣附和之音渐次如潮。
  澹澈端坐龙椅,一身玄黑十二章纹衮服,衬得面庞愈发白皙如玉。骤闻“皇后”二字,恰似滚烫烙铁猝不及防按上心尖,烫得他脑中毫无征兆地映现一张脸。
  那张绝美的、冰雕雪琢又含慵倦的面庞,长春宫那位太后,他的婶婶云烟。
  这念头荒唐至极,悖伦乱纲,如毒蛇猛然噬咬心窍,激得周身滚烫,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热浪直冲头面耳梢。
  他面颊刹那间红得滴血,似抹了大半盒胭脂铺顶好的胭脂膏,印在如今这张棱角初具的面盘上,透出几分羞耻懊恼的稚子情态来。
  那是皇太后!是亲四叔的遗孀,他怎敢……怎敢滋生如此荒诞污秽的念头!
  下朝归去用早膳,他特意到云烟寝宫同食。恰逢云烟今日起身早,正自用膳。
  澹澈落座共用。见云烟玉箸夹起一块年糕,复又放下。他即刻将她触碰过的那块年糕夹入口中。
  这年糕,她箸尖沾过,其上或许会沾染着她的唾液。咀嚼之时,一念及此,他的心田便涌起无尽甜蜜欢欣。
  紧随其后,无限的羞耻又铺天盖地卷来。他霎时满面红霞。
  “好好吃着饭,脸红个什么?”云烟抬眸望来。
  “朕……我……我……”在她面前,他的帝王威仪冰消瓦解,又还原成从前那个孩子气的小少年。
  见他脸蛋通红,带婴儿肥的面颊鼓胀起来,云烟哑然失笑,伸出手指,用力在他脸颊一掐。
  澹澈瞳仁圆睁。上一次她掐他的脸,是十年前。还是他童稚之时。多少个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他都梦见她于梦中亲昵地掐他的脸。
  “傻了?”见他挨掐后,僵如木偶,瞳仁瞪得似紫葡萄,云烟挥挥手。
  澹澈垂首,极想央她再捏捏面颊,却讷讷难言。他竟如讨摸的犬儿,何其羞耻。
  御书房内,四壁明净,澹澈竭力收束心神,提起朱笔批阅奏疏。笔尖悬在纸上,一横一竖,心力全然不聚。
  适才强行按捺的痴妄,如同初春雨后最蛮野的笋尖,硬生生再度顶破板结的地面,携着湿淋淋的、无可抑制的蛮横姿态,席卷了他的心神。
  羞耻与恼怒交织成火网,将他裹得几欲窒息。倏忽间,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劈开混沌。他的眼眸里绽放出巨大的烟花来。
  四皇叔,不也将守寡未久的弟妇迎娶入宫,册立为后?弟妇尚可,云烟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婶婶,与他并无半点血缘牵绊,那有何不可?
  四皇叔做得?他为何就做不得?
  这念头才破土萌生,立时如疯藤蔓草缠绕滋长,汲取着他血脉中的狂妄与贪婪。然也!有何不可?!他浑身在激动中微颤,眼底却渐次沉淀出一种近乎疯魔的执拗光芒。
  他是天子!君临天下,口含天宪!万物尽在掌中!整个天下,都该匍匐于他脚底!为何单是她不行?他既坐拥这锦绣山河,自该得到心中那至为渴慕之人!
  深宫重重,朱墙万仞。年轻帝王这句无声的自问,撞在冰冷的御书房墙壁上。
  次日。御花园一隅,大公主膝下的小世子澹世宴,踩着簇新黑缎靴,郑重其事地行来。五岁的稚童裹在锦绣华服之中,圆润好似初雪堆成的小雪团子。
  云烟见他小脸红扑扑,一本正经躬身作揖,粉团般的脸上端着老成神态,眼皮底下那乌溜溜的眼珠却偷偷滑转,忍俊不禁噗嗤笑了。
  他撩起袍角俯身行大礼,笨拙间腰间珠玉清脆一阵乱响。胖乎乎的娃娃肃然行了礼,稚嫩童声偏端着千钧肃穆。云烟伸出玉葱般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粉嘟嘟的脸蛋上:“小大人儿,这般多礼就免了吧。”
  小东西听见云烟的话,抬首退后半步又作一揖,奶声奶气:“回禀太后,孔孟之道不敢或忘,长幼尊卑岂可僭越?”
  “小娃娃……”云烟云烟莞尔,转头与大公主澹云舒闲话家常。听闻澹云舒将驸马休弃,云烟颔首:“做得好。”
  那驸马好生妒忌,竟至构陷大公主面首,大公主一怒之下,径直将驸马休了。的确做得很不错。
  大公主见云烟甚是喜爱孩子,喟然叹道:“您未能同先皇诞下骨血,终究可惜了。”
  “又有何可惜?”
  “养儿防老……总归,有个亲生子嗣是极好的。”
  澹世宴突然奶声奶气插言:“日后我给太后养老。”
  闻听此语,云烟:“你?你又是我的何人,凭得你给我养老?”
  “我、我定要给太后养老!”小娃娃紧攥着小拳头。
  云烟伸手,将他抱过来:“你真要给我养老呀?”
  被云烟抱入怀中,澹世宴小脸蛋红红:“真、真的。”
  斜前方蓦然映出半片身影。澹澈大步流星走近,面色不悦,唇线绷紧如刀削。两道微寒的眼风如冷刃,先劈在小世子那圆滚身段上,随即粘黏带滞地缠向云烟怀中。
  他袍袖如铁翼般猛力一拂,将小世子硬生生从云烟怀里扒出。小世子顿失温香软玉的怀抱,小嘴紧抿:“舅舅……”
  “这么大的人了,还赖在太后怀里歪缠,成何体统?”澹澈语声严厉。
  澹世宴:“宴儿……宴儿错了。”
  “有何错处?他才多大?”云烟视线转向澹澈。
  澹澈放下澹世宴:“今日该去经筵进学了,岂可在此虚掷光阴?”
  澹世宴委屈地垂下头:“我……我这便去了。”
  待大公主携小世子离去,澹澈对云烟道:“婶婶,自有我为你养老。”
  “嗯。”云烟正欲起身,忽见衣袖被澹澈一把攥住。她侧身:“嗯?”
  他欲言又止:“婶婶,我……”
  “有何事?”
  他数次启唇,终只道:“我会给你养老的。”
  云烟蓦地察觉一事。先前他每每以“您”相称。今日竟忽而只用“你”了。然云烟亦不介意此等称呼小节,点点头便移步欲行。
  澹澈凝望她背影,片晌后追上前去:“婶婶要往何处去?”
  “回寝宫。你还有事?”
  “我想与婶婶多说说话。”
  “那便一同到我宫中去。”
  返回太后寝宫,云烟用了些细点,与澹澈闲话片时,便拣起话本翻阅。澹澈未离去,另寻了卷书翻看。
  云烟看着书渐渐打起盹来。见云烟盹寐,澹澈放下书卷,悄然步至她面前。
  他静望她睡颜,不自觉地伸手,欲触碰那面颊。指尖方触及肌肤,便被一把擒住手腕。
  她不知何时已睁眼,道:“做甚?”
  澹澈心中倏地燃起一把野火,那火炽热灼人,催逼着他,驱策着他。他反手紧握云烟的手,道:“婶婶……”
  “有话快说,别磨磨唧唧。”
  心中烈焰烧至眸中,澹澈道:“婶婶,你还这样年轻,我心疼你年纪轻轻便要守这活寡。”
  “所以?”
  “你不该守活寡。”
  “你是说,我该去寻男人?”
  “正是。”
  云烟目光在澹澈身上巡梭片刻:“倒真有意思。你这做侄儿的,劝你婶婶去寻野汉子?这般作为,怎对得起你亲四叔?”
  “四叔他已去世……他那么爱重你,定然也舍不得你守一辈子活寡。”
  云烟颇感意外。澹澈这思想,倒开明得紧。她拍拍他肩:“甚好。只是此事,日后再议。”
  “婶婶,你以后会寻别的男人?”
  “或许会,或许不会。”
  “若寻,意欲寻谁?”
  “此刻如何晓得?”
  澹澈轻咬唇瓣:“唯有最最尊贵的男人,方堪匹配于你。”
  “最最尊贵的男人?却是何人?”
  澹澈喉结微动,一双黑而圆的眼眸直直看进云烟的眼睛里:“婶婶,你是明白人,自然知晓这天底下,谁才是最最尊贵的男人。”
  云烟猝然反应过来:“你?”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