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扶荔笑道:“那我就等着你回到秦国后报答我了,这些钱就不必了。”
  小嬴政的脸又红了。
  他无意识蹭了蹭脚尖,低声道:“这些钱你还是拿着吧,父亲抛弃了我和母亲,我很可能回不到秦国去了。”
  方才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想给自己留些颜面。
  可他在扶荔身上没察觉到任何恶意,哪怕他“回到秦国”的话明显是痴心妄想,对方也没有半点嘲笑他的意思。
  他不想再为了面子欺骗对方。
  扶荔的目光更加柔软,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问道:“你是不是忘记我刚才说的话了?或者根本就没听?”
  小嬴政疑惑地仰着头,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不自觉地忽闪了一下,瞳孔像水洗过的星子一般干净。便是脸上的红肿还未消退,也挡不住他的眉清目秀。
  “果然是没听吧?”扶荔露出一点伤心之色,“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是来救你的,是来教你的。你不会以为我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随便看到一个人被欺负,就想教对方点什么吧?”
  小朋友的眼睛太过澄澈,还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先是有些愧疚迷茫,继而恍然大悟,警惕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谁?”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又笑了起来。
  哪吒脸上露出恶劣的笑容,不怀好意似地问:“那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小嬴政盯着他们,不说话。
  扶荔嗔了哪吒一眼:“好了,你别逗他了。”
  哪吒理直气壮:“这么小的孩子,不就是拿来逗着玩的吗?”
  如果小孩子不能逗着玩,那还有什么意思?
  小嬴政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往扶荔那边挪了挪。
  可哪吒个高手长,只是微微倾身,大手便按住了他的发顶,三两下就把他本已松了的垂髻揉成了鸡窝。
  “你放开我,放开我!”小嬴政奋力挣扎,奈何对方的手就像磐石一般,根本不是他能应对的。
  哪吒笑道:“你小小年纪,那么严肃做什么?来,笑一笑,开心一点,我教你怎么打回去好不好?”
  嬴政闻言,立刻停止
  了挣扎,黑曜石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哪吒最后又揉了一下,抬起下颚骄矜道:“我虽然爱欺负小孩,但从来不骗小孩。”
  嬴政的眉眼纠结了片刻,仿佛下定了莫大的决心,往他那边挪了两步,想了想又挪了两步,乱糟糟的小脑袋伸了过去,闭上眼睛视死如归:“那你揉吧。”
  可没人再揉他的脑袋,只有两个大人无良的笑声肆无忌惮地响起。
  他脸颊又被捏了一下,力道很轻,哪怕他脸上有伤,也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有些微微的痒。
  捏他的是扶荔,还附赠一句发自内心的夸赞:“你怎么这么可爱?”
  嬴政略有些瘦的脸“熥”就红了,抿了抿唇,努力板着脸说:“多谢淑女。”
  “好了,好了,真不逗你了。”扶荔道,“你出来这么久,家里大人会担心的吧?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去,顺便和你家中长辈商议一下关于你的事。”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嬴政有些好奇,还有些警惕。
  哪吒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既然要跟着我们学武,自然要拜师了。”
  嬴政恍然:“是束脩吗?”
  他想了想家里的状况,想到母亲头上悄然变成木簪的金簪,火热的心一点点凉了下来。
  “我不拜师了。”他停下了脚步,认真地说,“我家里没有钱,出不起束脩。”
  他知道眼前这两个都是好人,至少对他是怀着善意的。只要他露出为难之色,对方很可能就会免了他的束脩。
  但他这并没有选择利用两人的善意,而是直白地说出了自家的状况,并直接下了决定。
  直到此时,哪吒终于正视了这个年方四岁的孩子。
  他看了扶荔一眼,眸中闪着星星点点的疑惑:姐姐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孩子非同一般?
  第192章
  扶荔回了哪吒一个“以后再说”的眼神,便蹲下身来和小嬴政平视,正色道:“一时的境遇代表不了什么,这只是上天对你的考验。等你跨过了这个坎儿,再回头看,就会发现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嬴政只思索了片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我和母亲有机会回到秦国去?”
  他甚至已经开始猜测,眼前这两个人,是否是父亲或吕不韦派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他们回到秦国。
  “别乱猜。”扶荔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正经的气息瞬间退散,“我是个道士,擅长紫微斗数,最会望气与相面。
  你头角峥嵘,是天生的贵相。纵然一时融困浅滩,只要静心蛰伏,修身养性,早晚有一飞冲天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干脆把整盒药膏塞进嬴政手中,笑道:“我着药膏是钟南山的仙人所制,贵得很,你休想几枚刀币就把我给打发了。
  从今天开始,我得好好看着你,监督你学文习武。等到你日后回到秦国,我们夫妻的荣华富贵可就靠你了。”
  她表现得十分贪婪,小嬴政却心中一暖,先前的拘谨和警惕散了大半,忍不住吐槽道:“哪有你这样贪心的,一盒药膏就想换终身富贵。”
  可话虽如此,他却紧紧握着那盒药膏,生怕从手里滑下去。
  扶荔嗤的一笑,拉着他的手走到不挡路的墙根处,掏出梳子重新把他的头发梳好,仍旧绑了他原来的发带。
  末了,她掏出只能当镜子用的靶镜,举到嬴政面前:“看看,我手艺不错吧?”
  嬴政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冲天鬏,点头道:“手艺是不错。只不过,我今日出门时,梳的是双垂髻。”
  他年纪还小,不太能够得着自己的头顶,自然也胜任不了给自己梳头发这项工作。
  那双垂髻是母亲赵姬给他梳的,出门一趟就换了发型,等于明摆着告诉赵姬,他又在外面和人打架了。
  “哎呀,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扶荔收起了镜子,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药膏虽好,你脸上这伤也得到明天才能好。”
  ——就算不换发型,你娘依然能看得出你和人打架了。
  哪吒双手抱胸,懒洋洋地挪步过去,提点道:“你把我们俩带回去,告诉你母亲,我们是你父亲派来教你读书习武的老师。她一高兴,说不定就不追究你打架的事了。”
  小嬴政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绷着小脸一本正经道:“君子言之有理。”
  ——哪怕他还是个四岁小孩,也觉得母亲赵姬挺天真的。
  两人终于跟着嬴政回到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家。
  原本身为强秦的质子,异人的待遇比别国质子好得多,赵王给他安排了一套三进的大院子,还有几个仆人照顾起居。
  可是,长平之战爆发后,两国关系急转直下,异人的待遇也跟着江河日下,在嬴政出生之前,就被迫搬到了这个独门独院的破败宅子里。
  好在那时候有吕不韦暗中资助,一家三口的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再后来,异人跟着吕不韦逃回了秦国,只余下他们孤儿寡母,一下子就断了经济来源。
  赵姬虽有母族,但碍于赵国上下对秦的仇视,也不敢明着接济他们,只隔三差五地送来一些吃用之物。
  但那些只是杯水车薪,赵姬为了带着儿子生存下去,把从前积攒的首饰一件一件拿出去典当,三天前终于把最后一根金簪也当了出去。
  因她心里还存着异人早晚会来接他们母子的想法不肯死当,得来的钱财并不多。
  相比之下,尚在幼年的嬴政比赵姬更能认清现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他生性敏锐,虽然还不明白为什么,却隐隐能察觉到,绝对不能打破母亲的念想,不然会有很可怕的后果。
  他选择遵从自己的直觉,就算已经对抛妻弃子的父亲绝望了,也从来没在母亲面前说过。
  因而,当他领着两个看起来就气度不凡的人回家,告诉赵姬,说这两个人是异人暗中派来,教导嬴政学文习武的老师,赵姬非常丝滑地就接受了。
  她立刻就端出了当家主母的派头,却又很快被现实所打击。
  ——米缸里仅存的粮食,还是她三天前典当了金簪换来的,余钱连块肉都买不起。莫说给两位门客赏赐,便是接风洗尘的酒宴都置办不起。
  她刚挺起的腰杆很快又塌了下去,目光闪躲,神情尴尬而窘迫。
  扶荔和哪吒全当没看见,语气严肃地说:“夫人,赵人对秦人仇视日剧,邯郸非是久留之地。来之前公孙便交代过,要先带您和小公子离开邯郸,另觅安置之地。”
  赵姬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她,嗫嚅道:“可是,自从长平之战后,夫君在邯郸的旧友都与他绝交,我母家也不敢收留我们,还能到哪里去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