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宫女知他腿坏了,于是大部分时候,洗漱梳头和进膳都在榻上进行。
  坤宁宫是后宫禁地,皇上不让嫔妃来请安,至于惯会捧哏逗哏的太监呢,也无一个。只要不主动与谢怀千搭话,谢怀千能闷死共处一室的人。
  今日亦然。
  在榻上梳发的时候,其中一个梳着两把头的婢女觉得沉闷,突然说起后宫琐事:“娘娘,奴婢听说柳嫔小产了。”
  另一个也道:“文公公是不是去了,他探查元凶很有一手。”
  “是吗?”谢怀千不以为意,“你们前几日好像说过。”
  那婢女提了嗓子嗯嗯嗯地反驳,唏嘘道:“娘娘,我们俩说的都不是一个人。前几日没了孩子的是容妃,都说柳嫔没了孩子可能是她害的呢,容妃之前也说是柳嫔害她没了孩子,日日去皇上那儿哭,皇上烦都烦死啦……”
  谢怀千波澜不惊,似乎对这些琐事没有丝毫兴趣:“几位妹妹着实可怜,今日替我问问,若是皇上不嫌弃,我便去给皇上请安。”
  宫女自然不会笨到去问,只是会在禀报给上边人的时候提一嘴。
  咸泰十七年除夕。
  后宫妃嫔都去赴宴,谢怀千给二位宫女放了假,独自在坤宁宫看书。
  过了小半个时辰,文莠裹着一身寒气进来,手上提着一笼食盒,谢怀千放下书:“你从地道来的?”宫里的地道是太监管的,文莠前不久和他说过,彤玺大太监对他放心,将地道交给他打理了,宫中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地道,许多妃子到死都可能不知晓。
  文莠滑稽地从鼻间嗯出笑声,张罗着往榻上放了张方形的小几,慢条斯理地从食盒里掏出松鼠鳜鱼、酱板鸭、春卷和汤圆,全是地道的苏州菜。谢怀千的馋虫顿时就被勾出来了,“好香。”
  “当然香,我找苏州师傅开的小灶。”
  两人没有规矩和讲究,对坐着吃了起来。
  文莠吃饭一向比谢怀千慢,他总是等谢怀千吃得差不多了才会大胆下筷。
  谢怀千拿温热的湿帕擦嘴时,文莠还在吃剩菜,虚觑着眼望向空中,对他说:“朝中最近出了个大事,有个站队站错的,叫闻径真,咱们以前出去,席上你见过,一直问你要不要见见女儿,换一门娃娃亲定那家伙。”
  谢怀千与文莠皆对人过目不忘,他颔首,文莠探出二指继续说:“此人不慎得罪了皇上身边如日中天的红人,也许再不能翻身,我忖度着,这是咱们俩的机会。”
  看来是得罪了彤玺大太监于朦。
  闻氏都是武将,居然出了个文臣。
  谢怀千睨他,唇角抹得水润,睫毛低垂时眼神天然脉脉。“他什么来路?”
  “闻径真早些年便成为了闻氏家主,不过因为弃武从文不受欢迎,但他一直想出来做一番成绩,三十岁便离开家乡去外地做官,五十左右带了一批人抵达京师,如今年逾六旬,样貌看起来才五十岁出头。”文莠动手将剩饭收拾妥当,“关键是此人手上扣了些罪证,似乎微不足道,却可助我扳倒于朦。只是不知他胆子够不够大,毕竟不成功,便成仁。”
  于朦下台,文莠便可一手遮了彤文台的天,占据李弓长身边最近的位子。
  彤文台可是掌握了不容小觑的一部分兵权。
  “那见一面吧。”谢怀千应下,“且去问他,看他乐不乐意。”
  京师闻府。
  “他叫你去见谢怀千?”章笃严惊诧不解,文莠这人还真敢说,“文莠和谢怀千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该不是帮于朦骗你进宫杀了吃肉罢!”
  “况且你说,他怎么进叫你进?直接进紫禁城的门?闻径真我可告诉你,你万万得慎重,这文莠可是于朦鼎鼎大名的狗,于朦叫他在地上当狗爬一天,文莠不仅能给他正着爬,还能给他倒着爬三百六十五天!”
  闻径真俊老的面孔不免涌上几分悲壮,他起身走到中堂:“我也并非信任他一个阉人能给我雪中送炭,他既给我伸橄榄枝,定有其他考量,只怕不见,于朦也必将对我下手。老兄弟,我……唉!逆水行舟!”
  “倒也不必如此悲观,万一此二人确实有什么干系呢?”章笃严肃了神情:“话又说回来,你想要见他吗?”
  “谁?文莠?”
  “谢怀千。”章笃严道,“当年若没出事,谢怀千当是朝廷中流砥柱,他的才能远超你我,可惜了,天妒英才。”
  “你想过的事我亦想过。”闻径真背对着他,良久转过身,叹道:“实话说,我是想见谢怀千的。”
  “那便去赌一把。”章笃严郑重道,“赢了仕途高升,输了我帮你给父母养老送终,给你送断头饭。”
  闻径真点了头。
  咸泰十八年三月十三,于朦垮台。
  随后,彤翰太监文莠成为皇帝身边的近侍太监。
  闻径真亦然免除杀身之祸,仕途顺不可言,堪称平步青云。
  坤宁宫多出一位总管的掌事太监,是从翊坤宫调过来的太监,名为元骞。
  年中,李弓长忽然收到一篇为忠良鸣冤的劾文。
  自然,写的是于朦故意陷害谢氏,没有一个字提到皇帝。
  文莠在他身边替他梳理文书顺序,李弓长在旁纳罕:“于朦头七不写这讼文,于朦身子埋土里快半年了想起来多嘴了。”
  文莠笑骂道:“陛下,此人皮痒,该打!”
  他还没过分深想,下一篇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这上疏的蠢货拐着弯叫他早考虑东宫之事,李弓长一股怒火无从发泄,文武百官谁不知他痛楚是儿子早夭?
  “此人才该打,传我诏令,棍棒打死!”李弓长将那本奏章掷在地上,文莠捡起来,福身道:“是。”
  然而没过几天,李弓长再度收到了十几人的奏请。
  这回不是骂于朦的了,是为谢怀千说话的。李弓长特意叫文莠帮着核实过,居然还都不是谢氏的门生故吏,上奏的官员有芝麻大的老官,有在边疆驻扎的老将军,还有年轻状元。
  李弓长觉出蹊跷,然而他叫文莠去彻查,不论如何都查不出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勾结。
  这样查了三个月,文莠没烦,李弓长烦了。
  让他烦的不是这些人说的话没道理,而是这些人言之有理。
  谢氏满门忠烈是不争的事实。
  “还要接着查吗?”文莠不愧是他的解语花,“皇上要是烦了,直接砍头不就行?”
  李弓长看了文莠一眼,生杀予夺不过在一念之间,当年的事他也着实对不起谢老,往后干脆就叫谢怀千在宫里养老,也不再争那些虚名了。摆手道:“罢了,过几日有空,朕去坤宁宫看望谢怀千。”
  李弓长以为和谢怀千纯粹当忘年交处也就罢了,毕竟他不好龙阳,也不可能和谢怀千相敬如宾。可是他真感觉谢怀千越看越顺眼,漂亮。
  他无故前往坤宁宫的时日甚至多过了在养心殿召见妃子宠幸的时日。
  李弓长时常凝视着谢怀千清冶而端丽的脸心猿意马,正是老当益壮之时,他拾起了年少时的激情。
  哪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能拒绝征服绝色尤物?
  反正他不能。
  于是他将心思和解语花再次挑明。“有何方法能叫谢怀千侍寝?”
  文莠莞尔着建言献策道:“谢怀千是皇后,皇上侍寝难道还须问过旁人吗?”
  “也是。”
  李弓长想了没一日,便在内务府翻了皇后的绿头牌,内务府传旨到坤宁宫,本以为会遭受到激烈反抗,谁知瞥见的却是正抓着自己泼墨长发,在榻上往肩头攃香膏的谢怀千。他肩头圆润雪白,被褥间露出的大腿亦然,上身却端直而庄重,他摆动着身子囫囵地擦./身,却仿佛那双残尾在夹着褥子取乐。
  这已经不是活色生香的地步了。
  野的不行啊。
  内务府的奴才眼观鼻鼻观心地垂首禀报:“娘娘,皇上说,今晚侍寝来坤宁宫,免得累了您的腿。”
  “皇上有心了。”谢怀千轻动睫羽,“本宫会预做准备。”
  适应良好嘛,内务府见他如此配合,回去禀报李弓长,李弓长没想到谢怀千居然如此上道,当晚便起驾坤宁宫。
  坤宁宫香味怡人,李弓长怕谢怀千头一回害羞,特意指文莠让周围的宫人侍卫统统出去,自己迈进了门槛。
  “皇上,恐有不妥。”文莠忧心道。李弓长挥手驱赶飞蝇一般:“你坏了朕的兴致。”文莠劝说不成,麻溜走了。
  才十月,坤宁宫内的炭烧得仿佛要烤着了,李弓长进来便觉得在火里炙烤,他想叫宫人过来撤些炭,想到将人支走,于是便算。
  “皇后,朕听说你肯赏脸与朕共度良宵,于是马不停蹄地来了。”
  “陛下,臣妾等候您多时了。”谢怀千卧在榻上,以一种诡异的美丽和平静的方式聆听着,等待着他。
  李弓长还没觉出诡异在何处,两步坐下,摸上谢怀千冰凉的手,脊背猛地发毛,以为是被谢怀千那渗人的美貌刺激到,他呵出气,欺身凑近谢怀千惹眼的修长脖颈,喉结忽然被什么坚硬的木块抵住了,没亲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