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蒋公公跌躺在地,良久才点下头,拱手虚情假意道:“谢大人不杀之恩。”
闻淇烨笑道:“有何谢意可言?公公同僚皆是我师,我改日登门一齐谢过才是。”
此人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成大患,蒋公公不敢再多言,只看他走。
闻淇烨走过两步,直接横过游廊,越假山抄小路往外走。
家仆在行宫脚下等候,他说如果他翌日天亮不出,直接鞭马去闻府找闻径真,若他返回,等他一上轿便鞭马去闻府。
他需要尽快从李胤的鼠窝脱身,且一心二用,边走边想:看来闻氏太久没有人出兵打仗,他的名头也太像个手无寸铁喜欢高谈阔论却纯属纸上谈兵的文人,这群人完全把他出身武学世家这事儿忘了。这些人可能查不出来,他从小就刻意去接触一些武林中人,依托家族势力与各式各样的门派中人交换利益,因此比族人多学不少功夫。
武林门派有些功夫的确托大,但还有不少对付凡夫俗子,确有奇效。
悄无声息下了假山,当着门口守卫的太监和侍卫的面,跳到自家马车上,车轱辘受力激扬尘土,今日选来的马夫是家仆中最莽的那位,见闻淇烨上车,还没坐稳便直落马鞭,气沉丹田吼道:“驾!”
香车宝马飞驰而出,闻淇烨坐下揭开帘幕往后瞧,果然窥见追兵,那轿中人与他对视,正是今日羁押他来的太监王至。
闻淇烨冷静放下帘幕,这个家仆也习过武,很快便与身后太监的马车拉出很宽的一段距离,不待一会儿,视线尽头瞧见闻府灯笼。
马夫涨红了脸高喊:“大公子到——速速开门报老爷!”
听见大公子三字,闻府的门夫二话不说,连启禀都不启禀,直接将门大开,回头朝里间喊:“老爷,公子回家了!”恰好在里头中衣踱步想事的闻径真直接走了出来,看见了闻淇烨的马车,眉心一沉,迈步直接站在了府邸门口。
闻淇烨下了马车,连招呼也没和闻径真打,径直往府邸内走,闻径真则门神似的站在府邸门口,双眸安宁地瞧着几米开外的太监们,似乎就等他们来。
王至坐轿中,马夫太监尴尬道:“干爹,闻淇烨进了府,他爹杵在门口看咱们呢……”他悬崖勒马,又极其别扭地补充道:“听说闻大人才是真正的睚眦必报,且还过目不忘,凡是冒犯过他的人,见过一面的,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连相近样貌的亲人都不放过,整死一个算一个。”
王至心里一个咯噔,骂道:“还不调转马头,叫他们一家摆弄着玩是吧!走啊!”
闻言,马夫太监立马调转马头,尘土飞扬,一会儿便瞧不见踪影,闻径真目送他们直至影子都瞧不见才张罗门夫关上府门,嘱咐道:“给磐礡斟屠苏酒,压惊辟邪。”
【作者有话说】
说下本文看起来怪怪的生僻字用的都是通假字orz
努力了但是节奏使然千千还是下章出现
第15章 苏式船点
闻淇烨啜饮一口辛辣酒水,搁下犀角酒杯,略有深意地看着闻径真:“屠苏酒乃除夕所饮,府上没有雄黄酒吗?眼下端午将至了。”
闻径真平静地握着酒器给他再度满上酒,仅他父子二人,他说话也更直截了当:“雄黄酒?我生平从不识得这酒,我若知道,便当不得此官。你要想喝得此酒,周立中府上定有,每年那人便于端午将雄黄酒与蛇酒一同献给皇上,什么花色大蟒酿的都有,能生生挑花人的眼。”
闻淇烨背过脸忍俊不禁,谢怀千像蛇原来是朝臣共识,人人都想拿他当下酒菜。他很好奇,谢怀千头回发觉此事不知有没有怒极反笑,还是白眼以对?
“今日之事,可需我搭把手?”闻径真问得很客气,既不自称父,也不把闻淇烨当作同僚、下属。
“今日之事,全靠父亲成全。”闻淇烨手指在桌上敲了下,同样反问道,“父亲这手还要怎么伸?还要伸多长?”
闻径真心中一凛,又生出无限欣慰,他防备地看着闻淇烨,抬酒道:“就到此为止。”说罢,他一饮而尽,意思是往后闻淇烨的事他不会再插手。
他这个儿子他很清楚,若说他睚眦必报,闻淇烨决计青出于蓝,他是不喜欢谁就整谁,闻淇烨更是亲爹照样整,若不是要他这个便宜父亲有用,他们也很难和和气气坐在一起。
以前在梁汴本家,他便发觉他的独子聪慧到了难辨黑白的地步。闻氏中人大多武学出身,武将自然也读书,但是兵书居多,秉性血气方刚,终归瞧不上士大夫之流,对他的行为颇有微词,觉他逆反,是趋炎附势之辈。
闻淇烨则总能得到氏族中话事长辈的喜欢,他会借力,用大人的声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比起同辈无意的小聪明,他这儿子显然通晓此道,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时候保持冷漠,什么时候可以放出一点钩子,什么人可以真心以待,什么人只能用来当传话筒。
私下,闻淇烨会直接拿他的书去看,并且没有向任何人解释意图,闻径真没有阻止过他,甚至欣赏这种行为。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闻淇烨就适合京师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他向谢怀千旁敲侧击提过许多次:他有一个儿子。
谢怀千叫他说得腻烦,干脆年年下旨叫闻淇烨入京,他儿子也够硬朗。天高皇帝远,任你怎么骂,他就是不来。不得已,他才支招出了杀头的下下策,谢怀千被他弄得对他这儿子生了浓浓的意趣,如此牵线搭桥才有今天。
既然闻淇烨自有对策,还有什么可问的呢?他这做父亲的,若真出事再收拾烂摊子也不迟。
闻径真不问了,只笑了笑说:“万事小心。”
闻淇烨听老东西废话良多,早就没在听。比起被皇帝等人围剿之事,他更烦如何修补他与谢怀千的关系。他不会哄人,从小也从未见过长辈哄人,闹急眼了上手打就好了,谢怀千似乎不会做让自己手疼的败兴事。
烦得很。
这世上学识伏地皆是,竟没有哪一本讲如何哄脸美性子倔的男人。
翌日一早,闻淇烨慢悠悠出了闻府,恰逢休沐,他回驿馆将身上酒糟味洗去便又启程去霁园,昨日听王至口风,这成日跟踪窥探他的,不是巡风府便是执金使。
估计正密谋着如何发落他,今儿也没人跟他,省心多了。
密道进慈宁宫,当值的小太监叫来元俐,估摸着昨夜行宫事变的风声都在宫内传遍了,元俐看到他后似乎觉得荒谬费解,两人隔着那铁门相顾无言半晌,都想看清对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元俐长叹又望屋顶,终究把通向谢怀千的大门给他打开,还说:“大人胸有丘壑腹有乾坤,果真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令晚辈佩服不已。”
闻淇烨觉得他有点夸张了,敷衍道:“过奖。”
元俐还没说娘娘在哪呢,闻淇烨仿佛在慈宁宫安插了暗桩,轻车熟路找到正殿书斋。
通报的门房太监吓傻了,也不叫唤了,连忙找人查看宫内有没有外人,尤其是那些被安插进来的太监宫女,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赶出去,掌事大公公说了,小闻大人来了就得清场。
春日将毕,京师愈发炎热,闻淇烨已经一身臭汗,谢怀千仍然清爽。
墨发如流水铺坠,身下软垫换了细竹席,通体只着薄而洁白的绸衫,几案上案牍累重,自门口瞧去,见他肌骨仿佛铜鉴中寒冰,玉腕上端午彩缕垂至肘间,许是宫人提早编了绳献于他,起了兴,便戴上。
他还没进去呢,瞧见某位小熟人打着转从角落出现在拉门边,闻淇烨口型喊他“小鼠子”,元厉白他一眼,也用唇语对他耀武扬威:五彩绳可是我编的。
闻淇烨觉得他和自己那不成器的表弟闻宣襄一定很有话聊,挑眉耸肩说“算你厉害”,迈步进了内室,谢怀千头也不抬,早就知道不善来者姓甚名谁。
闻淇烨径直站他旁边,谢怀千拿他当元厉,眼皮抬都不抬,他胸口那把烦闷的火又熊熊燃烧,压着火,从衣裳里摸出一卷早就写好的西南策论递给谢怀千,谢怀千仍视他如无物,提笔写字,闻淇烨放下策论,想强迫他和自己聊聊,还未动手,门外一骨碌进来仨人。
元厉,元俐和元骞。
从左到右,大中小仨太监各赋神情,齐齐站在门槛旁边注视他,猹似的。
看样子发起者不是元厉就是元骞,一老一少,两只脸上都很神气,就是元俐有种掩面离去的羞耻感,元骞使劲攥他手,非要留下同伙。元俐只得尴尬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闻淇烨无所谓他们,爱看看。
他去扯谢怀千的手,谢怀千还是不看他,垂着睫帘一根根掰走他的手指。
闻淇烨心里一阵慌烦,他几乎没有过这种陌生的情绪。但人一着急上火就想不到什么好点子,他松了手,没勉强谢怀千,也没勉强自己。
琢磨半天也不知道有什么殷勤可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