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只是……太后行事过分狠毒,罢朝后必将听取骂声一片。
  永和八年四月十日,忱州马瘟平,投毒于河者已伏诛,尸悬城门,以儆效尤。
  新政顺利施行。圣母皇太后谢氏,婬.威更甚从前。
  乾清宫正殿正门。
  “爬开!休在朕眼前晃!”
  金瓯咣当猛地砸到门槛,被召来的宠妃连往后退,慌乱地掂着娇艳衣裳,即刻被遣走。
  门头小太监也吓得缩着脖子忙往旁边站,里头酒味膻味熏人,小太监闻得一阵头晕恶心,又哆嗦着往抹黑处站远了点。
  里间,李胤颓败着靠坐塌边,发如流民,近侍都能闻见那浓烈恶臭,龙袍散褪肩头,双目涣散,与朝堂上眼神清明的少帝分明像两个人。
  其后,居然有一人坐龙榻上,而李胤原是承坐其双膝间,恍如倦鸟归林,这才安定了些。
  “陛下已三日未见天日,喜欢的女人也不愿施舍气力赏玩,龙身体没了精神,这可叫臣怎么是好?”
  文莠细长如烟的眉眼垂着,双手高立,在李胤乱糟糟的发间翻找,忽然停下,紧接着拇指食指一合,使劲一拔,李胤抱着脑袋“哎呦”一声,殷红的眼往后瞧,文莠捏着一根全白的头发,觑着眼对他道:“陛下万万不能再愁了,臣以前为陛下多次梳发,陛下头发黑密油亮,未曾见白,臣从小看着陛下长大,不许陛下再如此糟践自己身体。”
  听着是为他好,怎么又像胁迫于他?
  李胤更是心烦意乱,看文莠的眼神不免带着几丝怀疑,那日谢怀千以勾结北境之名毒杀宋统,下来以后,文莠既不与他解释分毫,也不见有为他干儿子报仇雪恨的意思,成天诱着他玩乐,憋在心的愤懑终是在再三犹豫下宣之于口:“文大伴,北境如此,你缘何叫朕不担心?”
  文莠上前抚过李胤油润鬓角,与皇帝对视良久,道:“太后离间陛下与臣,实在得心顺手,陛下若真与臣生分,才让太后正中下怀。陛下,宋统的确是遭构陷,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确实保不住他性命。陛下岂不知,北境畏太后如兔畏狼,如雀鸟畏鹰,又怎可能进犯我朝?陛下需提防之人,唯谢怀千矣。”
  李胤一口气仍卡得不上不下,又咄咄逼人道:“宋统是你最疼的义子,实大忠大义之士,不明不白没了,周立中又使朕体面尽失,卿等皆为朕颜面,如今令朕颜面尽失,反责朕消沉,文莠,朕所念不止女人,若尔等意欲胁迫朕,使朕成为汉献帝第二,大可试之。”
  文莠浅笑着拿来沾水的帕子,给李胤擦脸:“臣怎能叫陛下失了体面?西南茶马通衢仍有茶马监,周立中无能,陛下可莫要迁怒于臣。”
  对啊,他也并未输全。李胤面色好看了些,终于松了口气,左右一想,的确是迁怒了文大伴,这么发作是将亲近的人往外推。这诺大的宫城,真要论起来,他最亲近的人最能信任的人也只有文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人?
  卸了戒备,李胤力气一松,身子往文莠怀里缩,嘟囔着,仿佛怯生生的小雀儿:“文大伴,你不会嫌我脏吧。”
  “怎么会呢?”文莠笑着拿食指勾过李胤鼻子。他如女乃娘照顾孩子,将小皇帝往怀里一搂,李胤闻见他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淡香,是从没闻过的香料,文大伴说自己祖上有胡人血脉,许是胡人自带的体香,叫他百般安心。
  他阖上眼刚想小憩,便听文莠道:“臣近日得一策,可解陛下之忧,既令陛下扬眉吐气,又能告慰臣义子宋统的在天之灵。”
  “我就说大伴不是坐以待毙的软弱之辈,快说说看,是何法子?”李胤激动得卧在文莠身上,双肩战栗,只有文大伴的谋计能叫他浑身如走电,每每听来,比那事儿还让他精神爽利。
  文莠附到李胤耳边,眯觑着眼道:“择日不如撞日,陛下今夜便将太后为您择选的辅佐大臣请进宫中小叙,届时陛下便可窥得此中奥妙。”
  李胤眼睛一亮,掌拍膝肉,大叫道:“速宣闻淇烨进宫侍膳!备浴水,朕要洗身!”
  皇宫来人,闻淇烨还以为是谢怀千终于不打算晾着他了。
  前几日他都密道去见谢怀千,见了元俐,元俐一脸难色地挡在他面前,请他回,说谢怀千不想见外人。外人两字分量非同凡响,闻淇烨回去还觉没什么,摊开纸一写就错两个字。
  谢怀千彻底把他搞坏了,以至于未能私下会面的那几日,他上朝见了谢怀千,恨不得当众把他那身明黄色小袍给扒了,看着那么轻薄,没穿似的,一扒就能为所欲为,好报自己理智被这人搅得稀烂的仇。这小罪魁祸首。
  谁知那边通报喊的是“皇上”,闻淇烨一顿,大好花烛夜,李胤不与嫔妃寻欢作乐,宣他入什么宫?他想也是皇帝听人教唆,想起他这一号人,要恶整他一回,然而君命不得不从,他随手拿了样东西,便与那乾清宫的掌事太监王至同去。他乘轿,王至骑马。
  马车绸帘高卷,环佩作响,闻淇烨一路便往外瞧,那路去的不是他平日常去的老地方,竟是往皇宫外的郊野驶去。
  王至在旁骑马,与他平行,见他似有疑惑,低笑着搭话道:“闻大人,咱们是往离宫别苑,陛下钟情的广寒行宫去,此处呀,只接待陛下身边的红人还有宠臣,今晚上这夜宴可是特地为您开设,您一会儿可睁大眼睛,若是瞧上哪个美人,尽管张口向陛下要,不论是温泉洗身还是宴上饮,这些美人可大有用处。”
  闻淇烨并不落他面子,好奇反问:“臣出身武学世家,公公也知,平生独爱看耍刀弄枪,美人亦可为?”
  这他娘的,上哪去给你找?
  王至尴尬了一会儿,嘴上“驾”“吁”了半天,没回他话儿,别开话把子说:“您瞧,烈马难御。”闻淇烨也不答他。
  片刻后,马车行至行宫前,漆黑绵延的山兽上灯火通明,恍如夕阳卡在山谷,王至仰头瞧了好一会儿,对他笑道:“若是换做往日的我,到死也不一定能见到闻大人真面目,今日奴才多话,皆出于此,大人权当狗叫王八唤。”
  “公公勿要轻贱自己。”闻淇烨说罢,不动声色记下王至脸面,改日去问元俐便知此人庐山真面目。
  两人进行宫,王至再亲自引他至帝王所在。
  这行宫果然是帝王享乐之地,凡一路所见皆上等宝材,粉红佳人的脂粉香气如熏香倒灌入人的口鼻,王至将他引至席中,老远便见一众美人衣着清凉,于正中央轻歌曼舞,李胤在最上方,筵席两边便是他的宠臣。
  闻淇烨全部认得,只是周立中与文莠皆不在其列。那些人身侧皆有美人作陪,见状无不瞥他,其中那皮肤黧黑,眉心一点白疤,眼长瑞凤形的便是执金使都统詹怡苏。
  “闻爱卿,快快请坐。”李胤容光焕发,睁着眼皮指着自己右手边第一个空位,“琼浆已注,八珍咸备,只等君至啊。”
  那优伎舞女腰肢如杨柳弯垂,半截裸.露纤腰贴在地上游弋,恰有春风拂面,露华浓艳,声笑阵阵,此等酒池肉林真叫人迷了眼。
  闻淇烨轻揖入座,方入座,后头前来两个香软美人,左一个右一个,葱手才要按他肩头,他从内袖掏出一个白帕递给左边美人,拿来长几上桑葚递给右边美人,先道:“劳烦湿帕,桑葚色晦,许能换一筐。”
  两边美人一人手上接了一个活计,都傻了眼,只能起身去做活。
  李胤大笑,揶揄看他:“可是这几个小家碧玉不合眼色?爱卿是否同朕一般,嗜好那熟果乎,祸国妖妃长相最是好,那个中滋味真不知与谁说才是呀。”闻淇烨想过,还真仔细对答:“回禀陛下,臣颇有自知之明,独慕居高临下、冷面冷心之辈,今日属意于臣,明日薄情于臣,最有妙处。”
  李胤一噎,不明白他这是虚与委蛇还是真有此好,痛饮一杯玉酿,只问:“妙处何在?”
  闻淇烨骨骼修长的食指缠上杯盏,将近日心绪品来,述道:“日思便恨,夜寐难安,肝肠寸断,若其有应,譬如腐尸生肉,长夜骤明,若无有,便只得告诉自己,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烈女怕缠郎,若生不得缠,只好冢中再续。”
  李胤像听民间话本,不禁心说闻淇烨言辞如此夸张,这是耍他呢吧,执金使和巡风府可从未说过他在京师与哪家小姐有私交,难道是梁汴哪位小姐?他又拍板试之:“如此痴情,朕当为卿赐婚。”
  闻淇烨垂眸笑道:“谢陛下美意,只是可行,也不可行。”
  “朕乃万民之君父,这点主也做不得吗?”李胤假意怫然,喝道。
  闻淇烨面不改色,垂首恭敬道:“陛下,此人性刚易折,臣恐与之天人永隔,若他以死谢君恩,臣也只好以死来祭他。那时再乞陛下赐婚,也未晚矣。”
  李胤听了避开他的眼睛,良久未能言语。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端午安康~周三前还有一更3k,后面更新大概率都会在周末,因为我工作日忙得有点莫名其妙然后下班回家又担任一个弼狗温职务还要给家猫进行一个spa,然后业余还在微博讲点蛇豹相声,感觉时间的海绵在我这里也有点些微的够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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