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她觉得自己的头昏昏沉沉,无论如何都打不起精神,像是一魂一魄都跟着秦思昭走了一般。
  女医进来,给她施针。
  寒光凛冽的针刺入她苍白且薄的皮肤,她依旧无动于衷。
  针灸结束后,泠川自己把衣服穿上,想要出去走走。
  她一踏上清洁明亮的青石板路,便觉得百般惆怅,仿佛脚下凝聚了她心中所感受到的那种撕裂的痛感。
  她觉得自己竭尽全力从那潭差点淹死她的水里爬出来,爬出来又掉了回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那来自秦思昭的热度,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溜走了。
  顷刻之间,泠川感到了一阵揪心的刺痛,这痛感在她体内潜伏已久,一下子突发出来,比水渗透她的衣衫快了不知多少倍。
  她捂住心脏,想把这痛感堵在心里,避免它残忍地扩散到她的全身。
  “泠川……你怎么看起来这么难受?”
  顾时拿着一把做工精致的遮阳伞,给她打伞,为她遮住这毒辣炙烤的阳光。
  她不语,只低着头。
  他搂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的怀里,以此来安慰她。
  她一下产生了反抗情绪,猛地将他推开,却腰膝酸软,虚弱难当,一时脚滑,直挺挺地向后摔去。
  顾时眼疾手快,连忙搂住了她的后腰,看着她的眼睛,蹙眉说道:
  “不愿意抱就不愿意吧,想推开我也可以,只是弄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他皱着眉头,扶着她站稳。
  “女医说我胎像不稳,要是摔一跤,我可能就会流产。”
  泠川淡淡地说。
  “泠川……你别吓唬我……”
  他的手用力了几分,生怕她再站不稳,若是刚才结结实实摔了一跤,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这也没办法,不是吗?”
  泠川心想,只要自己提前吃下堕胎药,再假模假式地摔一跤,照样能含混过去,顾时也不会发现什么。
  “我想在花园里走走。”
  日头毒辣,他怕她晒坏了,只好一只手给她打着伞,另一只手扶着她,和她一起慢慢悠悠地在花园里晃荡。
  他犹豫几次,最终开口:
  “今天你的情绪这般不好,是因为什么……”
  他咬了咬下唇,面露不快地问:
  “是因为秦思昭他要走么?”
  “怎么?你知道了?”
  泠川斜着眼看他,眼底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嗯,他跟我禀报过了,已经辞官,马上就会离开这里。”
  顾时蹙着眉,摸了摸她的侧脸,泠川如同应激反应一般,把他的手打开。
  “怎么,你不愿他走么?”
  “不是,我盼着他赶紧走……他就是个二傻子……”
  她沉闷地背过去,坐在了一处青石上,顾时只得站着给她打伞。
  泠川心想,秦思昭他真是傻,明明前途光明坦荡,有好好的状元不当,为什么偏要跟她扯上关系呢……
  她什么都给不了他,根本不值得他冒着杀头的风险,为她做这么多……
  顾时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后脑,轻声安慰道:
  “别担心,我没那么小肚鸡肠。”
  既然秦思昭已经主动辞官,适可而止,不再插足他们的感情,那他自觉也没什么可追着计较的,那样只会惹泠川心烦。
  毕竟他救了泠川的命,她对他有点好感和不舍也是正常的。
  泠川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一言不发,眼下薄薄的皮肤透出青色的血管。
  她低声怯怯说道:
  “凡是过失,皆是我犯下的,你要怪便怪我一个,莫要牵连旁人。”
  顾时尚且不懂她言外之意,只把她揽入怀中。
  “我也大度一回,你们好好道别吧。”
  几种完全不同的思绪一起团进泠川的脑海,让她心里糟乱,她面露愠色,一句话也不说,只心不在焉地点头。
  顾时耐着性子,陪着她,哄着她,一直到了傍晚。
  泠川不肯对他说什么话,也不肯跟他袒露什么心声,若是他问她,她只会敷衍两句,继续陷入沉默。
  他疑心泠川是否是恼了他,便想解释秦思昭不是他逼走的,他没再给他施压,也没故意用小伎俩膈应他。
  可开口几次,泠川还是心不在焉。
  他觉得她真讨厌,明明他对她和秦思昭有私情一事已经够大度了,她还是得寸进尺,总不肯对他满意。
  顾时看着一树绚烂火红的凌霄花在树上吹喇叭,不禁叹了口气。
  他安慰自己,她无非也就是低沉这么一阵儿,过了这个劲头便好了。
  等他们的孩子出生,没过几年就能牙牙学语,叫他爹,叫她娘。
  到时候有个小孩子每日在她耳畔叽叽喳喳,她总能把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小情夫抛到脑后,心里多装一装他这个正头丈夫吧。
  毕竟他才是孩子的爹。
  即使泠川和秦思昭的奸情败露,顾时也没有怀疑过这个孩子的血统,因为泠川对这个孩子一直忽视,有些厌烦,且不怎么爱护。
  如此可见,孩子肯定是他的。
  他倒是有这点自知之明。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顾时心知在这种时候越是找茬跟她吵架,越是惹她厌烦不快,便很有眼力劲儿地主动提出去书房处理政务,把时间让给秦思昭。
  反正他再怎么跟她爱得死去活来,也就这么一小会儿了,他和泠川还有一辈子呢。
  他犯不上跟秦思昭计较。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秦思昭只穿了一身简朴的靛蓝色衣裳,跟琮翠殿华丽的装饰格格不入。
  这一身单薄简朴的衣裳显得他皮肤洁白光滑,五官清朗端正,靛蓝色的单薄布料,如同丹青一般勾勒出他的肩膀,手肘的形状,画出一个清秀,洁净的年轻男子,又用余剩下的一点点墨水,给他点上了眼角下的泪痣。
  “秦思昭……”
  泠川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只怯生生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她没有任何打扮,只用一根簪子把黑发尽数挽起来,不施脂粉,她心绪杂乱。根本顾不上自己现在看起来美不美。
  她猛然瞥见镜子里自己的脸,肤色已经有些黯淡,眼下是两道泪沟,深深地凹陷下去,能看到皮肤下面青色的血管。
  她没画眉毛,眼角向下勾着的尖线条被淡眉衬托得越加明显,更显得有几分冷意,看起来就像个薄情寡恩之人。
  她想,自己今天应该是不美的。
  她没法像舞台上唱戏的花旦一样,先唱一首绮丽凄婉的词,再优雅美丽地颜面啼哭,挥着长长的美丽水袖跟注定不能在一起的有情人道别。
  她抬眼看了看秦思昭,睫毛微微一颤。
  他也许是悄悄打扮过的,挑了一身简朴又抬气色的衣裳。
  可她却憔悴得不得了,丝毫没有掩饰。
  她坐到镜子前面,掏出一根青黛,手指哆哆嗦嗦,有些生疏地给自己画起了眉毛。
  两弯柳叶眉让她的双眼变得柔和了一些,她抬起干涩且满布红血丝的双眼,看着秦思昭。
  如无意外,今日便是他们此生此世的最后一面,她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几种完全相反的情绪,此时凝成了一股力,把她猛地往前推。
  这种力支配了她,驱动着她。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步并两步,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
  秦思昭清秀的面容离她越来越近,她的视线中只有他一个,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模糊扭曲了。
  她往前一扑,一个单薄的身体便猛地闯进了他的怀里,陶金荣直接把他推到了门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的身子摸起来没有看起来那般单薄。
  手上的触感让陶金荣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她的双眼锁死了他眼角那颗泪痣,此时此刻她早已顾不上什么纲理伦常,更听不见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的双手直接覆在他的脸上,鼻尖鲁莽地戳了秦思昭的鼻梁一下。
  热意直接笼罩他的面庞,秦思昭的脸上瞬间浮起一片红晕。
  他从未和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一时怔住,心跳得飞快,脸颊如同火烧云似的滚烫,四肢失灵,简直不知道该把手放在什么位置,只能任由她摆弄。
  她看见秦思昭闭上了眼睛,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只是在虔诚地等着她吻他。
  她的鼻梁和他的鼻梁重叠在一起,她感受到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她的唇离他的越来越近,眼见着就要覆缠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门外却传来了一个情绪不明的声音。
  第69章
  “泠川……”
  就在她即将要与秦思昭双唇相接的一刹那,门外却传来了顾时的声音。
  他没说什么别的,只是叫了她的名字,可这一句简短的话已经足够吓得她后退连连,理智重回大脑。
  泠川才发现,自己差点犯下了一个大错误,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她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幸好她没进行到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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