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息菁乃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急忙起身拦住大步走出启神殿的仙皇。
“仙皇陛下！天帝交待我们必须带回洛神之女，您也说过，她是天族的一份子，是天族的同胞！小仙不能仅凭您一面之词，就放弃带回她！请陛下准许小仙们去婆罗江上的莲花宫查探一二，也好回去对天帝有交待！”
元祁真君心道，这位神仙也是个人物！
他们仙皇可是三界混乱时的古战神之一，军令最严苛的一位。光看这面相就知道，他绝非是能得罪的神仙。白冕曰向来说一不二，就算是对自己的亲儿子，都不会为他做出的决定退让半分。
仙皇冷眼瞧着面前瞪眼壮胆的司黎神，阴鸷的杀意在眼底显露，看得息菁心中发毛。仙皇声音冰冷道：“是仙族神印救了你！”
不然她哪会有机会在他面前说完这四句话。
司命忙上前拉回司黎神，息菁知道，无论自己还是天族，都得罪不起仙皇这尊大神，她为自己冲动行事感到羞恼，便顺着司命铺垫的台阶退下。
司命却在她开出的话头中找到切入点，他率先俯身行礼道：“司黎神年纪轻，言行多有冒失，小仙替她向陛下赔罪！”
元祁真君见状，心中突然明白过来，他们今天是非见到莲花宫里的女娃娃不可。莲采儿的来历虽是猜测，但从天族行事来看，她确会成为变数。
元祁真君半是责怪，半是为他们开脱道：“二位仙官初来仙京，不懂仙族规矩。虽然二位对仙皇有冒犯之处，但仙皇乃是悲悯之神，宽恕一切。”
司命把身形压得更低，接话道：“既然这样……”
元祁真君声音高过他，拱手对仙皇道：“既然这样，请仙皇宽恕二位神仙，免去责罚，让他们安然回到天庭！”
司命捏紧行礼交叠的双手，在他族神仙的地盘，他们占不得上风，只能被君臣两个联合起来堵住嘴。
司命认栽道：“仙皇陛下宽恕！”
息菁紧跟着行礼：“仙皇陛下宽恕！”
仙族的仙官们与他们的君王心照不宣，白冕曰单手负于身后，无需多说一个字，“暴君”留给众神一个挺拔的背影。
息菁手心捏了一把汗，她从未见过这般强势冷酷的帝王。单凭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让人不寒而栗。她抬眼望着仙皇高大威严的背影，眼中的情绪模糊不明。传说中仙族神仙谦逊悲悯，不尽如此。
元祁真君打断少女神仙的思绪，他道：“我送二位仙官出仙京。”
“……好。”息菁愣愣地点着头。
仙皇出了启神殿就往婆罗江上去，他有好些时日只是晚上见着他的阿姝，白日根本见不到影子。都是这个女娃娃！白冕曰撇撇嘴，就知道不能让她留在仙族，耽误他的阿姝陪他，还打扰他休沐的时间！
白冕曰不爽地踩在婆罗江江水上，他今日非要进去莲花宫瞧瞧，那个小崽子把他的阿姝累成什么样子了！
姝陪着莲采儿在池塘中玩水。
莲采儿也不是真的想玩，她就是找个理由不去见天族来的神仙，哪知姝跟着她来了。姝一只手护着莲采儿，另一只手浇起池塘里，被阳光晒得温吞的池水。莲采儿想着要适当地哄一下这个神仙，于是咧嘴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嘻嘻笑了两声。
她本来觉得自己笑得敷衍，可在姝的眼中，她的笑容格外腼腆乖巧，就像是一朵含蓄的花，悄悄在明媚的暖阳中绽开一片花瓣，向春展现自己掩藏的盎然生气。
姝对她露出的笑容愣了神，鲜活的生命降生在仙族的莲花池塘，到底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呢？姝在自己衣裳上擦干手，她揉揉莲采儿披散的长发，对她温声道：“偏途的种子发了芽，通常的做法是将它扼杀于摇篮中。当你哪天萌生出走歧途的想法，切记，及时止损。”
莲采儿当然知道他们对自己的身份十分忌惮，不然她也不会在这里给他们卖乖。
她的法力被这副躯壳限制，恐怕要等到长大一些，才有所好转。仙族与天道关联最密切，索性再待待看吧。
莲采儿的双脚泡在温暖的池水中，游鱼在她和姝之间争抢饵料。
她又是一副懵懂的样子。
姝一共照顾过三个小孩子，分别是陨落古神的遗孤战无刹（chà），自己的亲儿子白旬真，和这个捡来的女娃娃莲采儿。
前两个男孩子养好养坏都有其他神仙一起教，莲采儿就让她有些力不从心。
莲采儿的心思很多，却不表现出来。姝每次看到她孤独地坐在池塘边，漫无目的地发呆，心中便隐隐酸涩。
仙族把她养在莲花宫，神仙们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对于她呢？她不信任任何神仙，身边的玩伴是一群有灵气却无法开口说话的小鱼。她甚至警惕到不让任何活物进入莲花宫……
姝仿佛在小小的身影上，看到了莲采儿未来必定的结局。
“莲花宫外，有神仙找你。”莲采儿伸手逗脚下的鱼儿，她的法力虽然被这具躯壳限制，与生俱来的感知却依旧灵敏。
白冕曰踏入江水时，她就察觉到了端倪，来者不善。
果然，仙皇重重捶了三下大门，他是想直接进去的，转念一想，那娃娃哭了，还不得他的阿姝去哄？算了。
仙皇在外喊道：“阿姝，是我！”他实在找不到别的借口，瞎扯道：“天族派来的仙官难缠，你放下孩子，出来和我商议一下对策。”
仙皇千里传音的两嗓子，池塘里的鱼都吓跑了。莲采儿看着脚下一片空荡荡，她双腿交叠，酝酿着哭意。痴魂无泪，眼泪掉不了，气场也得有。
姝看她蓄势待发的模样，就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她把旁边装鱼食的盒子塞到莲采儿怀中，嘱咐道：“我去去就来，你喂着鱼，不要哭。”
她安抚地揉两下莲采儿毛绒绒的头顶，趁着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前，起身走去前殿，打开宫门，捂紧另一个欲叫喊第三声的白冕曰。
莲采儿扬一把鱼食，被惊吓至远处的游鱼闻到食物的香味，纷纷探头探脑地再次围上来。
莲采儿觉得自己其实不需要谁照料，她吃不吃饭都不会死。况且，仙后的厨艺……难以下咽？算了，莲采儿在心底给姝留一点面子，转念想道，好歹吃不死。
第40章 天降公主恶兆祥瑞其五
莲采儿没有姝想的那么“事当逆来顺受”,也并非是性格孤僻。她只是一个人待习惯了而已。从天道喜欢上那一抹纯净的灵魂起，解宙中就此孕育出痴魂的生命。
说来荒诞，她的凡人娘亲魂灭,她便化身成形。莲采儿从来没有见过娘亲的样子，“莲采儿”这个名字是在痴妄之境中听到的，她关于娘亲的记忆，是做梦梦到的。
莲采儿有时候也会想，这些是不是虚无的？或许“莲采儿”这个名字是娘亲取给别人的名字,痴妄之境里面，娘亲的痴妄执念也不是为了她而存在。
她或许就是无根的浮萍。
苍茫解宙,芸芸众生，世间灯火千万盏，没有一盏是留给她的。
“痴魂。”莲采儿捏一把鱼食砸在色彩斑斓的鱼群里,游鱼们没有因此受到惊吓,反倒迫不及待地去叼啄鱼食。莲采儿自言自语道：“几百年过后,我会忘记这些琐事,不会再执着追根溯源。”她会让自己相信，那抹纯净的灵魂就是她的娘亲。
痴魂总是执着于晦暗不清的真相,哪怕这些晦暗不清的事实就是真相,但是她总觉得会存在一个真正的真相。
莲采儿时常认不清自己。
她两只手握着鱼食盒，无力地垂在腿上。
“娘亲，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莲采儿呆呆地望着水波荡漾的池塘。偏途的种子发芽了，她是不是该扼杀自己呢？她本身就是偏离天道的存在，姝是对的。娘亲死的时候，带走她就好了。
这样她就不用执着什么是真相，不用清楚她是谁，不用待在雷暴声轰鸣的太虚台,守着一株不是真正娘亲的白莲花。
“我有点想你了。”莲采儿撒下一把鱼食，斑斓的游鱼挤在她脚边，鱼鳞的触感滑腻冰凉，她在水中看见自己胖滚滚的模样。
莲采儿扯一下自己的脸颊，水中的倒影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诡异笑容。莲采儿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长这个样子，像姝做的烙饼。
元祁真君领天族的两位神仙出仙京结界，司黎神也不知是不是被仙皇吓傻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司命有时停下来观摩仙族的这些稀罕物件摆设，元祁真君也能同他讲上两句。息菁一言不发，身边的两位神仙走，她就跟着动。
司命动鼻子闻了闻空中的香气，驻足细细品鉴，忽道：“清香袅袅，沁入心脾。小仙早听闻仙京莲花颇有脾气，不到时节末尾偏不开放。这个时节，正好啊？”
元祁真君和仙官们对满池塘早开的莲花讨论了许久，也没有得出个像样的缘由来。他纳闷至极，道：“这些莲花有灵性，也傲气，不成精灵难以沟通。几十万年都是时节末尾才开，今年转了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