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司马懿与他的兄长早已达成共识,在局势彻底明朗之前,司马家只会让司马朗站在台前,为曹操出力。
所以,司马懿知道他的兄长压根不会主动向曹操夸赞他的本领,更不会做出类似举荐的行为。
可偏偏,他不能反驳曹操的谎话,只能默认这个说辞。
这个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司马懿没有时间细想对策,只能用万能的装病大法推拒。
“说来惭愧,在下胆小如鼷,一到战场便会犯病,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不知为何,这句话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曹操陷入诡异的沉默。
他缓缓转头,看向一旁仿佛没事人一般的顾至,眼中更多了一分怪异。
顾至揣着手,完全没把曹操的这一眼放在心里。
司马懿这装病的行为可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因为曹操在司马懿心中的魅力值只有负五,让司马懿提不起投效之心,宁可在床上瘫着也不愿去曹操帐下当个摸鱼的小官。
若是以往,顾至八成会蹲在一边看好戏,任凭司马懿发挥。
然而这次的幽州之战至关重要,顾至暂时摸不透司马懿的目的,不想把这么一颗定时炸弹放在看不见的地方。
就算司马懿那“风痹”的病症装得再像,他也要把司马懿抗上战场。
司马懿装作恭顺惶恐地垂眼,没有直视曹操。但他眼角的余光一直关注着曹操的动向,第一时间便察觉到曹操偏头的动作。
曹操在看那个姓顾的幕僚?为什么?
一时之间,司马懿脑中闪过种种阴谋,令他紧绷的下颌愈加收紧了几分。
“承蒙司空厚爱,只怪在下怯懦无能,经不起风浪。若因为在下的病症,误了司空的大事,懿万死难辞其咎。”
司马懿说完,上首迟迟没有反应,他不由屏住呼吸。
稍远处的所在,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司马郎君所说的‘病症’,是不是这样?”
司马懿闻声抬眼。
视线的中央,那个叫顾至的幕僚缓缓起身,忽然捂着胸口,轻飘飘地倒向一侧。
司马懿:“……?”
站在曹操身后的典韦提前接到指示,抬起右手,稳稳地扶住顾至,不让他栽倒。
“多谢典将军。”
顾至顺势站直,看向蓦然无言的司马懿。
“小郎君且放心,似你我这般时常犯病的人,主公早已见惯,应对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司马懿的紧绷,继续用着听似友善的语气,缓缓开口,
“就算战场上犯了病,嘴皮子也能动一动。小郎君只管替主公出谋划策,至于剩下的——比如你那僵硬得无法动弹的身子,自有魁梧的将士帮你扛回营帐,郎君只管放心。”
顾至刚才的言行,那不走心的装病之举,几乎是直白地点破司马懿的用意。
司马懿不曾见过顾至的名场面,不知道他刚才是在“本色出演”,只以为他是受了曹操的嘱托,故意截断装病这条路,逼着他效力。
面颊因为紧绷显出了几分怪相,如狼般锋锐的瞳眸紧缩了一瞬,被强制恢复镇定。
司马懿怎么也想不通,这曹操到底是哪根筋搭得不对,非要让自己当他的临时幕僚,给他出谋划策?
安坐在上首,岿然不动的曹操无从探知司马懿心中的腹诽,更不知自己替某人背了黑锅。
他纵容地欣赏着顾至的表演,心想,凡事利弊共存,果然如此。
过去的他一看到顾至装病就觉得头痛,如今,这极为不走心的装病,接连两次让他看不过眼的人吃瘪,曹操像是大夏天灌了两碗冰镇的井水,从里到外透着舒爽。
“明远向来喜欢与人玩笑,二郎莫要介意。”
曹操深知适可而止的道理,在借着顾至敲打过司马懿后,他唱了红脸,既给司马懿一个台阶下,也算是替自己人开解,以免司马懿记恨。
“我只欣赏二郎的才略,若二郎另有考虑,确实不愿随孤出征,孤绝不勉强。”
司马懿还能说什么?
说是“绝不勉强”,可谁都看得出来,他其实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原本可以借病逃脱这次的征辟,要知道,装病可是汉朝士人拒绝出仕的万金油。
然而,前有顾至目标明确的表演,后有曹操看似宽容,实则充满暗指的“退让”,司马懿不可能再走装病这一条路,至少这次不能。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司马懿如果再不答应,那就不是礼貌地推却,而是要与曹操结仇了。
他不想为曹操效力,但他更不想与曹操结仇,给家族带来祸事。
“懿何德何能,”
司马懿做出惶恐的模样,只自谦了半句,便应下此事,
“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只是……在下才薄识浅,甚是惶恐,深怕辜负主公的信重。”
曹操笑着安抚了几句,司马懿只能被动陪同,一起营造着君臣相得的假象。
顾至成功地把司马懿强行绑上征讨幽州的大船,但让他觉得遗憾的是,被他归为“病弱”行列,不宜出征的荀彧,最终还是跟着大军一起向北,未能留在冀州。
这既是曹操的命令,也是荀彧自身的意愿。
“若让阿漻独自随军远征,我如何能安下心?”
夜晚,与他同帐的荀彧坦然直言,
“何况,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建安六年九月,曹操率领大军抵达幽州,与袁熙与袁氏旧部开战。
乌桓王派了一支骑兵,援护幽州,欲两面夹击。
双方作战,各有胜负。但在袁熙、蹋顿看不到的地方,一支轻装简车的军队沿着桑干河北上,抵达乌桓的侧方。
第141章 诱饵
郭嘉向曹操献上“轻装简兵, 奇袭乌桓”的计策后,便回了营帐,舒舒服服地睡了个饱觉。
他准备养精蓄税, 用最好的脑力与精力应对接下来的战役。
结果,一觉醒来,主公不见了。
一起消失的不仅仅是主公,还有他的两个好友,以及半数军队。
郭嘉在营地转了大半日, 终于见到了一个熟人。
“大公子。”
曹昂停下步伐,转向身后。
不等郭嘉开口询问,他就从怀中取出一物, 往前递送。
“郭军师, 这是顾军师让我转交给你的信件。”
郭嘉接过布囊, 没有立即拆开, 只慢悠悠地磨着牙:
“这是不是明远的主意?”
曹昂想到顾至临行前的嘱托,见郭嘉的反应与顾至的猜想分毫不差,他的眼中多了一分笑意。
他将顾至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郭嘉听, 也将他逗弄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
“顾军师说,‘轻装简阵, 秘密赶路, 趁其不备’分明是郭军师的主意, 与他何干?”
秘密赶路确实是他的主意不假,但他口中的保密对象可不包括他自己。
郭嘉几乎要被气笑。他猜想顾至大约是出于一些顾虑,不愿让他参与乌桓之战……再结合顾至往日的殊异之处, 郭嘉心中有了些许猜想。
猛然燃起的怒火还未扩散,就已熄灭。
郭嘉打开布囊,取出里面的尺素。
——若冀州生乱, 当由奉孝挽回危局。
这裹着糖衣的石子让郭嘉愈加确认心中的猜测。
他正要收起信件,却发现尺素的背面还写了一句话。
——若阿兄震怒,还望奉孝多多相助。
郭嘉:“……”
郭嘉实在不想接这个活。但他想到戏志才以往做出的“丰功伟绩”,终究认命地叹了一声。
当郭嘉找到戏志才,后者正坐在帐中休憩。
他的神色极为平静,郭嘉看不出丝毫不愉快的痕迹。
“想来志才对此早有预料,只有我一人蒙在鼓中。”
郭嘉再次叹了一声,选了个宽敞的位子坐下。
“左右无事,我也在帐中坐坐,打发打发时间。”
被打扰了休憩,戏志才并不着恼。他从枕边取来一卷竹简,一边翻阅,一边漫不经意地开口。
“那郭图在狱中闹了好几次,要求见你。”
郭嘉不由摇头:
“见了我也没用,他犯了主公的大忌,若非主公无暇处置他,怕是……”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人:
“祢谏史官复原职,回返许都向陛下复命,真是可喜可贺。”
这个喜,自然喜在曹操。
对当事人祢衡和刘协来说,恐怕就没那么愉快了。
郭嘉望着帐外透入的光线,估算着冀州到乌桓的行程。
“只愿此次……能一切顺利。”
……
曹操的军队没有携带多少辎重,也没有携带粮车,只让每个将士背着足够的干粮,以最快的速度行军赶路。
乌桓多游牧,定期迁移住所,部落之间彼此帮助,但并不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