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如果继续按照这个进度推动,曹操比原著更早地成为北方霸主,获得说一不二的权力,他会不会提前“称公”,甚至……更早地逼刘协退位?
始终难以挥退的焦灼感再次升起,顾至甚至产生一种冲动,想要遏制曹操扩张的步伐,或者借助刘协之力,通过权衡的角度限制曹操的权势。
但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就被他果断排除。
刘协并非善茬,若与刘协联合,增益其势,无异于与虎谋皮。
这份难以排解的焦灼,一直持续到晚宴之后。
当杯盘尽撤,其他人离开住宅,黑夜逐渐降临,顾至仍惦记着这无解的答案,不禁蹙起眉。
直到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心,摩挲着眉间的皱痕,他才骤然回神。
第115章 “多想无益。”
“多想无益。”
荀彧总能知晓他的心意, 指腹的温度从眉心转到耳后。
“明远劳累了数月,当早些歇息。”
刚刚燃起的烛光映照着两人的轮廓,顾至没有说话, 只是抓着荀彧的手,将他贴在颊侧。
这番举措与冥暗的目光引得荀彧指尖微颤。
他上前一步,将眼前之人按在怀中。
“今日不能再闹了。”
荀彧抚着顾至的肩背,神色凝然,
“那一日, 未曾留意时刻,不慎……到天亮,让你一夜未眠, 托着疲累的身躯随军赶路……”
没想到过了这般久, 荀彧还在为了这件事而自责, 顾至不由无奈。
“那一日坐车, 我在车上休憩,并不疲累。”
“即便如此……”
“我现下困了,可否在文若家中留宿一晚?”
似乎早知道他有此一问, 荀彧回复道:
“我已让人备好客房。”
客房?
顾至蓦然抬头,退开几分:“为何不能睡主卧?”
荀彧补充了后续之言:“我已让人备好客房——我睡客房, 明远睡主卧。”
这和之前他想的有什么区别?
顾至正要表达不愿, 却撞进荀彧含着几分玩笑又带着几分认真的双瞳, 呼吸一滞。
“今日我真的不会胡闹。”
“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
“分别这么久……”
荀彧再次叹了一声,在他额上烙上一吻:“你的身子刚刚好转,莫要急一时之急, 总归,我们……”
最后几个字,几近低不可闻。
顾至不自在地清咳了两声, 在荀彧唇上啄了一口:“那,明日见。”
“好。”
……
兴平三年,春,曹操终于将天子的存在昭告天下。
起先,因为种种顾虑,曹操在顺利地奉迎天子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昭告天下,而是以刘协的安危为理由,规劝天子,让他居住在豫州的治所谯县,并派遣重兵保护。
对于目前的刘协来说,曹操与他是利益共同体,他当然不会在这种事上妨碍曹操。等刘协欣然应允,曹操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南阳,安定周边。
待到所有领地内的经济与军事都步入正轨,曹操以天子的名义,将许昌设为都城,改元建安,同时重铸钱币,恢复市肆。
他还在谋士们的提议下,重设太学与地方学院、精舍,力图像《孟子》中写的那般,用“庠序之教”,传递“忠君、孝悌之义”。
“如今纲纪废弛,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臣斗胆,欲向陛下举荐有识之臣……”
在稳定内外条件后,曹操开始罗列朝中的官职,想办法塞入自己的班底。
为了避免触怒天子,他并未做得太过火,只挑了一些紧要的部位,以请示的名义上表,让天子过目。
剩下的未被填充的官职,由刘协自行定夺。可刘协如今身边又能有几个得用的人?赵谦、赵温、马日磾等重臣,要么被董卓残害,要么为了送他逃离乱局而牺牲。还有一部分朝臣,或被郭汜扣留,或不知所踪。
“杨彪、钟繇、韩融、梁绍,亦可用之。”
最终,刘协勉强挑了几人,予以任命。
曹操帐下的谋士、武将亦做了官职上的变动。
荀彧任侍中,守尚书令;荀攸任汝南太守,参军事;郭嘉任司空军祭酒;程昱任济阴太守,都督兖州……
顾至则任谏议大夫,比八百石,兼议军事。
得知这个从天上砸下来的新任命,顾至不由一叹。
谏议大夫,在西汉的时候叫谏大夫,主掌谏言,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告告状,评议朝廷政事的言官。
曹操应该是根据他的要求,特地找了这么一个符合他“钱多事少”工作理念的岗位,而且还煞费苦心地把六百石的工资恢复成汉武帝时期的比八百石。
明面上看,他似乎应该高高兴兴地接受这个岗位,提前进入一边叨嗑一边领工资的退休生活。
然而,这个工作虽然看起来像是为他量身定做,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谏议大夫是皇帝身边的言官,谏言直接精准对接皇帝本人,也就是说,他若成了谏议大夫,今后会经常见到刘协。
经常见到刘协,这是什么可怕的故事。
顾至想不明白曹操为什么热衷于把他往刘协的面前塞。上回是“闲着无聊可以陪天子下棋”,这回又是直面天子的谏官。
“任谏议大夫之职的官员,通常都是名儒与刚直之士,臣或许难担其任。”
在众人百忙的间隙,顾至找到曹操,委婉推拒。
曹操的神色很是意味深长:“明远实乃刚直之士。”
顾至实在不知道自己刚直在哪,大约是他曾经的我行我素,给了曹操一种近乎菌子吃多了的错觉。
“明远不必担忧,谏议大夫仅在谏议之时才需面见天子,并非时时见面。”
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曹操意有所指地劝解,
“何况,谏议大夫不止你一人。另一个谏议大夫的直谏之言已经足够天子应对,明远耐心等候便是。”
另一个谏议大夫?
望着曹操“孤知道你一定懂”的眼神,顾至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在郭嘉面前说过的戏言,不由露出古怪之色:
“祢衡?”
曹操端着陶碗饮了一口井水,将旁边的一卷竹简递给顾至。
顾至打开一看,略过竹简上端正而遒劲的字迹,径直看向落款。
落款是孔融。
隐隐的预感终于成了真,顾至查看竹简上的文字,一眼扫到“平原祢衡……淑质贞亮,英才卓跞[1]”,果然是《荐祢衡表》。
“既然祢衡‘目所一见,辄诵于口[1]’,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领,正适合担任谏议大夫一职,为陛下效劳。任职诏书已送到祢衡的住所,且被接下,大约过两日,他便能出现在天子身侧。”
想来定是郭嘉把他当日的随口之言说给了曹操听,而曹操竟然行动力十足,真的将祢衡塞到刘协身旁。
“可我听闻祢衡此人并无出仕之心,还对主公出言不逊……”
怪了,祢衡不是看不上曹操吗?或者说,除了孔融与杨修,祢衡几乎看不上任何人,怎么会答应曹操的任职?
“召祢衡入朝为官的是天子,与孤何干?”
曹操说得气壮理直,甚至有几分扬眉吐气之意。
他这段时间领教了祢衡的厉害,正是头痛的时候,顾至对郭嘉说的那句戏言恰到好处地带来灵感,为他分了忧。
“既然托孔融写了荐书,想来这个祢衡就算再自傲,也有着出仕之心。”
一个怀才不遇、想当官却低不下头颅的年轻士人,面对开局就是比八百石,可以对着皇帝直谏,批判群臣、针砭时弊的中央官职,如何能不动心?
“主公想让我做什么?”
顾至忽然冷不丁地询问。
他丝毫没有被祢衡这件事带歪了思路。祢衡成为谏议大夫与他成为谏议大夫是两回事,曹操让他担任谏议大夫,一定有他的目的,可不是找他去看祢衡与刘协的好戏。
见顾至径直点破,曹操亦收了轻忽的神色:
“明远以为,天子如何?”
类似的问题,曹操曾经问过,即便是又一次回答,顾至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口舌之患:
“天子,那就是天子,极具天子的威仪。”
曹操忽然叹了口气,摸着陶杯上粗糙的纹路,似有几分真诚,又有几分喟叹地道:
“我很想知道,明远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他没有再称“孤”,语气也从偏正式转向家常般的闲聊,
“明远只对吃喝玩乐有少许兴趣,但那也只是少许,并非汲汲追求。其余诸事,功、名、利、禄,都无法牵动明远的心神。”
他总将“钱多事少”放在嘴边,却对钱财等外物并无执念,甚至不屑一顾。
“明远唯一的诉求,就只有你的阿兄……”
带着少许探查的目光落在顾至身上,其中是积累已久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