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陈觅似乎知道她在看她,却不点破,然后不带半点预兆转头,惊得周烟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放。
“我……”她不懂该如何解释自己刚才的魔怔。
但陈觅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拿食指勾住周烟的短T衣角。
城市乱糟糟地自顾自地喧闹狂欢,她们虽身在其中,却不合时宜地安静下来。
车子喇叭的笛鸣尖锐又高调,似一把剪子粗鲁划破氛围中缎带飘荡的沉默。
短T上的手指松开。
陈觅拢起耳边的发,小弧度地冲周烟笑了一下,“刚刚有车。”
“哦。”她慢了半拍,“谢谢你了。”
“指哪件事?”她们一起穿过马路,陈觅思索片刻,“毕竟我也没做什么。”
周烟因为她那句没做什么被逗笑,前后想一想又觉得陈觅的话好像真有那么几分道理,她分寸感把握很好,从头到尾没越矩。
在自己同周思源争吵冷战的时候,在她不想跟周思源多说一句话的时候,又是陈觅适时开口打圆场,让场面不至于闹得更加难堪
所以,“也没做什么”这句话并不客观。
周烟笑笑,把思量全藏在心底,可此时陈觅又央着叫她说出来。
“诶,聊聊嘛,你到底在感谢我什么,总不至于我做好事还不清楚自己都干了什么吧。”
还感谢她什么呢?
周烟真心实意地说道:“我很谢谢你肯浪费时间陪我。”
“我只是回宿舍顺道。”
“不管是顺道还是有意——”她眯起眼睛笑:“有人陪着,那些情绪总比一个人漫无边际地消耗强。”
陈觅的目光钉在周烟的脸上,似乎在搜寻她笑容背后故作掩饰的真实情绪。
但周烟只是催促她,“走快点,我要迟到了。”
街道前面的某个特定路段专门摆着小吃摊位——烧烤摊,炸臭豆腐的小推车……琳琅满目五花八门。
陈觅忽然撇下周烟朝前跑几步,她停在一个卖烧饼的摊位前面,白色吊灯映在她的脸边,暖色的光柔将她的五官表情柔和,她笑着问老板一张烧饼多少钱,扫码付款,又因为得排队等候脸上稍露不耐。
周烟看了片刻才恍然回神,为自己着魔一般的痴呆暗笑,想来男男女女长着一副好皮囊真是处处尽占便宜,连带同性相斥的定律都不那么绝对。
她朝前缓缓而行,同拎着四个烧饼的陈觅正面迎上。
其中两个烧饼被送进自己手里,她听见陈觅笑着说,语气颇为豪迈:“既然你说感谢我的陪伴,那我索性陪伴到底,连你没解决的晚饭我也要陪着一块吃。”
第12章
那天晚上,陈觅呆到晚上九点才走。
周烟不想给人添麻烦,中间一直在赶人,“陈老师,您先回去吧。我和周思源已经给您很添麻烦了,而且明天你还有课。”
“没事。”陈觅吃东西很慢,两个烧饼周烟已经全部消灭进了肚子,她这边还在慢吞吞地撕,慢吞吞地嚼,“教案我已经提前做好,今天晚上本来就是专门用来无所事事,消磨时间的。”
其实晚上的便利店也没多少生意,驻守在桌边等到深夜,宽阔马路上的车越来越少,灯更显凋零,周烟面对孤独冷清的街道,清楚自己也是嵌在寂寞里的一块。
待到九点钟,陈觅已经跟她讲了很多自己小时候的故事,絮絮叨叨,跟做梦一样,梦到哪就说到哪,周烟没打断,偶尔有顾客进来,照常形式化地起身微笑,条码扫描枪滴地例行公事。
这时候陈觅会稍稍沉默,拿一次性装有的热水来喝,等周烟坐下来后,又继续讲着。
“你陪我到现在,又说了那么多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拼了命地想证明人人都惨,是怕我一个想不开吧?”周烟对上陈觅的眼睛,却像突然间碰到了火,很快移向旁边。
陈觅被人说出意图后也不恼,双手捧着一次性水杯静默坐着,两条细长的腿交叠,左脚翘在右脚上面,鹅黄的浅底高跟鞋从裙下钻出一点,弧度圆润的鹅黄色。周烟猜她的脚一定很漂亮。
“都说安慰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证明自己比别人惨,好比你所你感冒很难受,我却告诉我得了阑尾,下周还得准备去切割。这样你自己计量一下,自己的惨好像也没那么惨。”
周烟接过她的话:“可从很多方面,即使你竭力证明,但还是过得比我好。”
“这倒也是。”陈觅不否认,至少她有一个好妈妈。
而周烟却要被迫做一个好姐姐。
桌上的手机接收到了新消息,嗡地一声振动。
陈觅抬眼说了句抱歉,周烟了然,示意她先看消息。
一串没有备注的十一位电话号码,短信内容简洁,就一句话——【我很想你。】
周烟看到,陈觅原本肌肉松缓的脸部表情忽然僵硬。
“怎么了吗?”她关切地问。
“没事。”陈觅拾起原来的笑,再若无其事将短信删掉,“垃圾信息而已,天天发广告不是要装修,就是小孩补习班的报名。”
手机不合时宜显示又进入新短信,还是原来十一位的电话号码,依然只有一句——【我想来找你。】
周烟看到陈觅的脸色迅速苍白,再尔急切地站起,黑色裙摆摇动,周烟扶住她的胳膊,“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陈觅手指搭在额头上,“可能吧,我这位置靠近空调,吹得太久头有点疼。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休息。”
“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不用。”陈觅摆手拒绝,指向两人头上的监控,“你要擅离职守,你们老板看到一定会说的。你放心我没事,只是头有点疼而已,再说过条马路就到教师宿舍,你别担心。”
周烟还想在说什么,奈何陈觅不管不顾,一个劲地往门外冲,她所有的话堵在嗓子眼里,无可奈何的同时又担心对方的身体。不管怎么说,陈觅都是因为自己才在空调底下吹了那么久的空调。
她思考片刻,想起周思源,摸出手机拨了他的号码出去,赶在弟弟抱歉又惊喜的招呼之前,截断他要说的话,“有你们班主任的电话号码吗?现在发给我。”
-
从便利店出来后,夏夜闷热沉重的风直直朝胸口而来,裹得陈觅透不开气。
她快速朝前走了几步,汽车的喇叭笛鸣像一把剪子,绞碎了她脑袋一片空白的恍惚。
陈觅突然间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一个桥洞底下,旁边躺着位睡在草席上的疯女人,蓬头垢面,头发乱得全是结。
那十一位的电话号码不用细想,她也清楚是蒋童打来的。
她说她想她,想来找她。
每一个字,短信里面每一个诉说思念的字眼都是加重陈觅暴露的危险。
马路上面的车子往来,乱糟糟的声音乱糟糟的灯光,她在桥洞底下来回踱方步,高跟鞋碰在地上,不断重复:“叩叩叩……”
疯女人翻了个身。
陈觅略一思索,还是决定跟蒋童把话讲清楚好,她拨出发送短信过来的号码,三声嘟响,她的声音很快浮在她的耳边。
“喂——”
“你先听我讲完,中间不要开口。”陈觅一只手握住手机放在耳边,一只手抱在胸前,“我想你应该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感情,纯粹的生理发泄而已。以后像这样诸如此类想我,想来找我的短信不用再发了,因为我给不了你任何回应。当然如果有需要,你直接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就好。还有蒋童,如果我们这段关系让你感到不适,你随时都能喊停。”
她停顿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声调直往下落,“好了,我已经说完了,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陈觅以为,迎来自己的是她声嘶力竭的咆哮。
但蒋童的反应却很安静,只是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送花给我?”
花?
陈觅笑出声,她原本抱在胸前的手摊开,她笑,为蒋童的问题发自肺腑感到好笑:“我以为你知道我,我……我只是想让我们看起来不那么动物性一点。”
她们是人嘛,唯一不可控的就是身上那点该死的动物基因。
如果陈觅当初能够控制住自己,那么现在她也不会置于一个随时暴露的危险境地。
因为蒋童,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能知道她最深处的隐秘,不止谢如竹和郑伯俊,还有桥洞底下睡觉的疯女人,每个开车经过的司机。
他们的目光似有若无飘在她的身上,他们是发现了什么呢?
陈觅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虚,正如现在她跟蒋童说话也忍不住压下音量,“蒋童,你可以随时切断跟我的往来,我尊重你。”
“尊重?”蒋童的哭腔里面藏着笑,“你什么时候尊重过我?”
“我们心甘情愿。”
她反驳:“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现在争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陈觅叹了口气,“随便你怎么说,现在呢,你打算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