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随着她的距离越来越远,长青眼中的她也越来越模糊。
  长青不明白,怎么会是她。
  她先前明明和那群傀儡待在一起,分明和卓朗寨的其他人一样……怎会突然反水,用自己的性命给他们两个毫无干系的人作掩?
  但是细想来,这个有些阴森的女人的确从未对他们做过什么。
  只是眼下,他们也没有机会再对她说一声谢了。
  长青垂眸掩下复杂的心绪,又看见自己手掌上还沾着人蛇混杂的血迹,黏腻又恶心。
  恍惚间,那血化作一滩流动的黑水,仿佛要将他的手心灼出一个洞来。
  只是未出神多久,脚下蹬到了实地,他们停下来了。
  屈黎轻轻将长青放下。
  眼前就是他们来时经过的那条河谷,湍急不息的水流声此刻形成一张天然屏障,成为他们最好的伪装。
  “给我看看你的伤。”
  长青脚一沾地就回身,想要查看屈黎的伤口。
  在屈黎错愕的眼神下,长青直接拉开屈黎的衣领。
  长青仔仔细细在屈黎先前被咬的皮肤上搜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诶——”
  屈黎无奈扣住了长青的手腕,将这只懵懵还作乱的手拉离了自己胸口。而他的另一只手,将一张工作证反抵在了长青鼻尖。
  刚刚一直找不到的牙印,此刻赫然出现在了这张工作证上的屈黎脸上,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真的……假的?”
  长青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但声音仍有些发紧发涩。他颤抖着手指抚摸过屈黎的手臂,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生怕这不过是对方安抚他的谎言。
  屈黎再度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为何要骗你,方才它就是咬到了我的工作证上,我没事。”
  “那你方才为什么不说!”
  害得他担心得要命。
  长青拧着眉,愤愤将头撇开。
  他此刻的面容总算生动了些,只不过缘由却是发火。
  屈黎心里愧疚。
  虽然当时,导致他说出口话未能被长青听到的因素有很多,但眼下,看着长青的眼。千言万语也终究化为一句:“对不起,是我的错。”
  有这样一个为自己全心全意地担忧的人,有错没错早已变得不重要。
  无论如何,屈黎都心甘情愿地认错。
  他出神地望着长青因为激动而泛出血色的唇,忽地生出一股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心里那股不知从何而起的、一直压制的异样情愫,渐渐地快要压抑不住了。
  屈黎的眼神愈发幽深,不自觉间,已经靠的长青有些过分的近——
  “哥哥们?”
  “你们在做什么?”
  童声同时唤回了两个人的神,长青和屈黎默契的,心照不宣的后退一步,拉断了那暧昧的距离与氛围。
  长青骤然回头,一眼看到了阿布。
  许久未见,阿布满脸的泥土,一身污渍的站在那里,怯怯地望向他们。
  第61章
  长青用眼神询问屈黎。
  屈黎深吸一口气:
  “说来话长。”
  时间回到几十分钟前,屈黎眼睁睁看着长青在前面走,忽然身旁的一个草丛传来微小的动静,他扭头去看,就看见丛里探出一个阿布。
  顶着一头植被伪装的阿布冲他招了招手,时不时胆怯地瞄着那群村民。
  屈黎快速评估,这孩子眼神纯净,肤色黝黑但血色正常,没有被“愚蛊”植入的症状。他眼见着拦不住长青,便悄然移动过去。
  孩子说,要带他们走。
  屈黎闻言质问:“为什么?”
  但此时,长青已经亲手捏断了那老妇人的脖颈,屈黎心道不妙,知道长青现在神志不清,而杀“人”一事所负的罪孽感绝不是清醒状态下的长青可以接受的。
  来不及让阿布解释了,得让长青停手。
  屈黎:“你有办法?”
  阿布点头如捣蒜。
  屈黎敛眉应了声好,直接起身将长青掳走。
  后来便是阿布在前面带路,他们子啊后面跟,一直到河谷才停下。
  听完这一切,长青对于阿布的防备放下了些,但还是警惕这个看似无害的孩子。
  阿布究竟有没有问题,还不好说。
  长青压低语调:“你是不想我杀了那些人,来引开我们的吗?”
  他的言语极尽直白,不久前的暴虐还残留于他的指间。若不是屈黎带走他,他的手很快就会伸到那些人的脖子上,只待像折断筷子那样一根根拧断他们脆弱的生命。
  长青审视的目光毫不遮掩,宛如一把剔骨刀在割阿布的肉。
  阿布看着这个哥哥,止不住地抖。
  这个之前觉得很好相处的哥哥,此刻变得好可怕,可怕到他只敢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另一位之前看起来凶狠的哥哥身上。
  屈黎接收到视线,无言,抬手轻轻拍打了几下长青的肩膀。
  还是有效的,长青稍稍放缓了语气,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只是语调仍旧没有任何的起伏:“你和你妈妈为什么要帮我们?”
  阿布听到母亲,神情瞬息难过起来,连着声音也带上了些哭腔:“是妈妈让我救你们的……”
  说完,他像是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
  这一句话,一哭,直接让屈黎和长青两人怔愣在了原地。
  阿布边哭边说:“是她让我带你们来的……其实我骗她说你们是学校特优班的老师,来家访完我能在学校住宿了。寨子里的人都变样了,我妈妈也变样了。但我以为没事的……对不起,妈妈只让我带你们在寨子里逛逛就好的,是我擅自主张要带你们去找阿嬷,才搞砸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知道她不想让我留在这里,她想让你们带我走……”
  阿布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到最后他的嗓子已经哑了,不停地抽噎。
  过一会儿他停下来,好像好些了,可下一秒一句轻飘飘的话,瞬间叫长青红了眼眶。
  ——“可是,我也想带你出去啊妈妈。”
  恍如呓语,令人心碎,孩子陷入自己的喃喃自语中。
  虽然阿布的话有些混乱,但是其中的逻辑不难理清。长青先前所有的疑问此刻都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那个女人会突然反水?
  因为她要救的不是他们,而是阿布。
  为什么阿布要带他们走?
  因为阿布想要他们救他的妈妈。
  ……
  可是阿布怎么能够确定他们的身份,长青和屈黎从未和阿布提及过他们有能带走这对母子的能力,这孩子怎会犯这么大的险?
  “你就不怕我们的身份也是骗人的?”
  “我看到过你们的工作证,文物局,我知道的。”阿布低声道:“我查过,你们是好人。”
  长青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眼下对于一个刚失去了母亲的人来说,再多的话也仍然残忍。
  这是一场无关对错的错过,只能说造化弄人。
  而他们,也没能实现这个孩子的愿望。
  长青咬住舌尖,凭着轻微的疼痛咽下悲伤。
  “很抱歉,我没能救出你母亲。”一直沉默的屈黎忽地开了口,还是将责任都揽给了自己:“但我们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
  他神色认真,这般约定后,按照屈黎的性子而言,那便是毋庸置疑的保证。
  河流奔流不息,沿着山谷归于江海,人世间的一切磨难,若是能随着水一同带走便好。
  日落西山,天色渐渐笼罩于橙黄色的晚霞和朦胧水雾间,在这条大河旁边,他们所有的声响都会被掩埋。眼下在这里落脚一晚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待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就启程出山。
  张行的老巢已经找到,不怕后续寻找。就算张行连夜销毁这些痕迹,他们也早有准备,将所见所闻都留有视音频记录。
  总之这一趟,收获不少。张行的势力太过强大,想要一次除掉完全不可能。他们只能不断挖出对方的根底,好在下一次对峙中不居下风。
  趁着能见度还高,三人飞快搭好营地,简单吃过饭后,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他们靠着两个手电照亮,靠在石滩上看星星。
  阿布还在断断续续地哭。
  长青合上眼,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说寨子里的人和你妈妈都变样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阿布止住哭:“是我二年级时候的事,妈妈突然让我到外面租房子住,不让我回来了。好像说是当时寨子里来了一伙人,全部住在了寨里。”
  “大概是怎么个不对劲样子?仔细说说。”长青问,坐直了身子。
  阿布也坐了起来:“就是不像他们,我说不出,大家都变得很……”他艰难地思考了会,吐出三个字:“像死人。”
  说罢,他先恐惧地缩成一团,抱紧了自己。
  那是被种“愚蛊”没跑了,只是没想到,一切发生得如此早,可见张行这盘棋下得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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