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但是这先人的巧法也被现代人破解,当代玉器造假技术非常精湛巧妙,连灰质也可以伪造且效果与真实无二。
所以当众人静候,直到古玉吐出不可名状的黏液,于水中渐渐蔓生出雾气般的白灰时,杨苏翎的眉头反倒皱的更紧了。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这玉很可能是假的。”杨苏翎捧起一手水,放在放大镜下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方道:“只是手艺太过于精妙,我能力有限,不能下断言。”
她也无法下断言——破绽太少了。
要么就是此玉为真,要么就是造假那人的技艺就极为恐怖,能够以假乱真。
杨苏翎惊悚地意识到,就连靠金石玉器发家的杨家,除了不久前意外去世的杨宗师外,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的人来。
金永裕:“无碍,苏翎觉得哪儿不对劲便说说看?”
“我用一种古技巧让玉的灰质浮出,可以通过观察这个灰质判断玉的年份以及产地。我家里一向会用这个方法来判断,所以我见过不少种类的玉以及它们浮出的灰质。如果我记得没错,汾临的气候比较特殊,尹家这块玉应该是眼玉材质,煮出来的灰质粉末颗粒较为粗糙,颜色也会更加浅淡,但是眼下这块玉的灰质过于细腻,不像是老品。”
的确,长青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虽然不会辨认灰质,这件事估计是杨家传家的技艺。
但是凭他的造大路货的经验来说,无法控制制造材料过于纯净是现在造假的普适性问题。
古代由于处理技术的欠缺,会不可控地出现粗糙的问题。
但是现代可以借助大量工具,又经过手艺人的相传、改良,基本不可能“返老还童”。
他之前做的那份假画册,也就只能骗骗不那么熟悉画作的人。
当然,没有点屈黎的意思。
至于像古董行的张行这种内行人,看出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张行也是个奇人,当时那画册交于他手中半个时辰不到,他就已经察觉出画册的问题,还猜出画存在下部分。
着实厉害。
金永裕听完杨苏翎的解释,欣赏地鼓起了掌。
不一会,他扭头猛地又唤起长青:“小青,你有什么想法吗?”
长青本一直将自己当作游离的场外人,忽然被这么一叫,平白无故的吊起口气悬在喉口,莫名幻视读书时被老师抽点起来回答问题。
他强装镇定地站起身,将那玉拿到自己跟前看。
但是看了半晌,也着实看不出问题来,遂放弃,转头又看起上头的花纹。
花纹仍旧精致,但是玉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裂缝,玉在保存过程中出现裂纹是常见的情况,但长青却目光一顿,他取过桌上的放大镜抵在那些裂缝上,像是看到什么异样似的挑起眉:“这也泡的太干净了吧?”
“这上头的裂纹之前就是这样吗?”长青望向尹商。
这倒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位尹家家主的容貌——挺年轻的,五官不算出彩,但是组合在一起很是舒服。他温温和和地挂着笑,显得没什么攻击力。说话的语气也很轻,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他说话很不流利,甚至语义也颇为怪异。
“虫、虫子被他们拿走了,回来多…有很多……黑线……”他说。
长青没懂。
“玉蝎子,被他们拿走,然后还回来后上面出现很多缝。”尹瑎即刻在一旁重复道,像是对此早有准备。
再一看其他人,对此行径显得很淡定。
尹瑎似乎是充当了尹商的“翻译器”,所以才被允许留在此地。
长青再迟钝也明白尹商应该是有些问题,但具体是什么问题,就有些涉及隐私了。
尹商听完“翻译”后认真地点点头,又慢吞吞道:“有的,黑线很大,后……小了。”
尹瑎再道:“之前有大的黑线,后面出现了一些小的。”
他说完,起身朝长青伸出手。
长青了然的递出那块玉,便见尹瑎接过后放在尹商面上,语气温柔的像是在哄一个孩子:“来,给他们指一下哪些是后来的黑线。”
尹商点点头,抬手指了指。
他的动作很流利,看起来身体上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长青发现一个很新奇的事,那便是尹商虽然说话并不利索,但是尹瑎完全不会阻止和打断尹商表达,尽管那些话含糊莫名,他也只会在尹商说完后飞快重新解释一遍。
这完全像是习以为常的一件事,尹瑎这个人比长青最开始想得要细心很多。
长青再度接过玉,对着尹商指出的“新老”裂纹一一看过去,忽地轻笑一下。
杨苏翎先坐不住,他们像两个对答案的同桌,问:“怎么了?”
长青也不多卖关子,但是他要先叠甲:“我不是专业,以下仅为个人拙见,见笑。”
“方才苏翎用那煮玉的办法,本质就是将外层的包浆煮掉,从而显露出里面的材质,但是我觉得,裂纹的地方怎么说包浆应该是最难清理的地方,可是这裂纹底部过于干净,丝毫没有包浆渗入。”
“这似乎并不符合常理?”
第39章
说完,那玉被长青递出,在众人手中传递。
杨苏翎皱眉看,嘴唇翕动但终究没说什么,传给金永裕。
老头子眯起眼瞧还不够,又拿起放大镜瞧。
细碎镜片折光下,他保养极好的皮囊破开几道皱纹,泄出老态。
“我看不清,这眼神真的是不如从前了。”金永裕无奈叹道。
“其实我也没看清。”紧接着,杨苏翎也道。她边说,边有些脸红:“这缝隙太小了。”
杨苏翎暗自心惊,她先前也知道长青的眼力好,但眼下才有了实感。
因为在她看来,那玉的体积不过四分之一手掌,上头的裂纹更是细若发丝。
长青:……
他拘谨的坐直了些,做他们仿造这行的,一直于毫微间见分晓。
就像之前在杨家巷子办事处那个考核般,辨别真假画作的关键有时候就只是一个微不可见的“色差”。
既然看不清,长青站起身到金永裕身边,尝试寻找到一处明显些的地方。
很快,他指尖悬停,而那下面所指的地方,仅和他指纹线一般宽。
那里是一条还较宽的裂缝,如果将其比作悬崖,那么比玉颜色更深的沁色就好比挂壁生长的植被,本该一点点的向崖底减少,而非猝尔消失不见。
沁色作为时间与地域共同的产物,能达到这样断崖般的效果不可能为自然形成,只能是后期填上去的。因为缝隙过小,颜色无法完全渗入。
将放大镜怼了好一会,金永裕赞同地放下玉,道:“不错,这沁色的确太干净,蹊跷。”
同理,金家的玉也是,它的玉缝隙虽然比尹家的小,但是里面干净的样子如出一辙。
这在对比了康家没有经手过林家的玉后得到了再一次认证——康家玉上的缝隙的沁色呈现显著的递进分层。
全部看完,结果已然清晰。
金永裕口中吐出一口气,敲定:“不错,玉的确是被调包了。”
他看向长青,目光有些亮:“我算是相信那假《方丈仙山图》是你发现的了,后生可畏。”又看向杨苏翎:“还有苏翎,这煮玉之法我至少有六十多年没见过。当年你父亲愚笨,怎么都学不会,好在隔代这手艺是被你接上了,真好,真好。”
金永裕夸道,自眼底流露出一抹欣慰。
长青和杨苏翎互对一眼,也明白过来这是金永裕给他们设的考验。
好在考验顺利通过,长青后知后觉冒出一手冷汗,他不觉得这老头会突发奇想来给他们出考题。
果然很快,金永裕的欣慰被一声叹息取代,他看向众人:“唉,可恨这林叔良死得凑巧,堵了我们讨玉的道,后面的事可算难办……”
“林叔良死了?”长青本在出神,这一句话直接将他思绪拽回。
但他很快意识到金永裕口中的“林叔良”应该是“林季良”,而不是那个关在地牢里的,真正的林叔良。
那家伙处心积虑地除掉林季良,鬼知道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绝不可能因为意外死掉。
他稳住心绪:“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死的?”
金永裕回忆:“差不多一星期前,运输他去总局的警车在路上出了车祸,一车人包括两个运输的警察都被撞到河里淹死了。”
车祸……
长青的眼蓦地瞪大,脸上登时褪去血色——他想到一件事,眼波颤颤着问:“他们走的,是314国道吗?”
金永裕想了想道:“好像是。”
……
长青一瞬间身体发寒。
回到杨家镇公安局,杨新叶突然死亡的那日,屈黎接到来自查医院可疑车辆行驶路线的同事的电话。
那嘈杂的对面,最后传来的事故地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