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不给。’
而后将信笺重新卷起,折返窗边,塞进鹰嘴叼着的信筒里。
他等了片刻,谁知这鹰隼仍旧盯着他,没飞走。
萧拂玉伸出手,轻轻抚摸鹰隼的头,“走吧。”
鹰隼伸长脖子蹭了蹭他的掌心,飞走了。
此后每一日,这只鹰都会叼着信筒蹲守在窗台上,等他回了信摸了头后才肯飞走。
就这样过了十日,因最近谢老将军的棺椁即将运送回京,再加上北蛮王室一并被押送回京,要处理的事太多,萧拂玉也就无暇顾及这只鹰了。
……
谢无居回朝当日。
朱雀大街两侧挤满了观望的百姓,萧拂玉立在城墙上,垂眸远眺。
“陛下,谢小将军来了!”来福伸长脖子,瞥见远处谢字军旗迎风飘动,越来越近,不由欣喜。
“如今已无谢小将军,”萧拂玉淡声道,“大梁,只剩一个谢将军。”
“奴才失言……”来福抹了抹眼泪。
交谈间,回朝的军队已近在眼前。
所有将士额间勒着白布,簇拥在一副棺椁旁,谢无居翻身下马,朝城墙上的天子行礼,神色冷肃隐有憔悴,与昔日较之稳重不少。
“微臣幸不辱命,北蛮二十一部落尽数归降,仅以此物献给陛下。”
谢无居双手举起一个木盒,那木盒中装着的赫然是北蛮王的项上人头。
“很好,”萧拂玉淡声道,“朕已备下宴席为谢将军接风洗尘,宴席上,朕会为诸位将士论功行赏。”
“微臣代众将士叩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万岁。”银色盔甲包裹下,谢无居脊背深深弯下,叩拜于地。
他的声音里,悲喜难辨。
这场庆功宴比之从前并无差别,只是主角从父换成了子。
萧拂玉知晓谢无居心中悲喜交叠,既为北蛮的覆灭欣喜,也为父亲之死痛苦,故也不愿为难他,早早放他回了府。
谢老将军的棺椁在谢府停了七日,每日都有文武百官前去吊唁。
萧拂玉也微服私访去过一次,但他只是坐在马车里,挑开车帘远远望着,久久未语。
来往吊唁的宾客不论皮下如何,至少面上是一派真心实意的惋惜。
人总有一死,起初见沈招抱着师父的牌位于雨中送葬时,萧拂玉浑然不觉,如今再看谢府门前飘扬的白布,他终于后知后觉生了一丝艳羡。
能亲自送自己的爹娘入土为安,于他而言,不过奢求。
“来福,”萧拂玉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微仰着头,额发遮住眉眼,素白面庞中央,那点朱唇被咬出一丝苍白的颜色。
“前年朕的生辰宴上,那个宁府的烧柴妇在何处?”
来福一愣,低声道:“当初沈大人唯恐这人再出现刺激陛下,便让人留在了灵山行宫,以免让陛下看见,再生出什么意外来。”
“嗯。”
来福试探开口:“恕奴才多嘴,那妇人的确与虞后模样一样,只是太医早已诊断过,她已经疯了,谁也确认不了她的身份。陛下是想把人接回来?”
“罢了,”萧拂玉双手搭在腿上,缓慢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桃花戒,“去诏狱。”
“是,”来福不敢多问,忙吩咐外头的车夫调转马头。
马车停在诏狱前,提前得到消息的陆长荆早早立在大门口恭候。
马夫从车架上下来,正要如往常般跪在地上给陛下当踩凳,被陆长荆一把挤开。
“陛下,踩臣。”男人背对他跪下来。
萧拂玉挑了挑眉。
有人上赶着讨好,他也懒得装模作样,一脚稳稳踩在陆长荆背上,而后不紧不慢下了地。
衣摆也从男人头上轻轻摩挲蹭过。
天子衣摆下藏着的香气,果然只有趴下当狗时才能闻得到。
从前这种香气是沈招独有,如今沈招不在,难免会有其他男人偷偷趴在天子衣摆下窃一回香。
陆长荆神色恍惚,忽而鼻尖一热。
一滴血从鼻子里滴到青石板上。
陆长荆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下起身拍掉灰尘,神色如常擦去鼻血,笑嘻嘻跟上萧拂玉的步伐。
诏狱内湿冷如旧,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里混杂着囚犯剧烈挣扎时晃动的铁链声。
萧拂玉径直走进那间关押北蛮太子的牢房前。
牢房里早已备好了一把太师椅,椅子上叠了两层软垫,旁边还特意摆了个火盆。
第154章 臣对陛下的爱,可跨千里
萧拂玉落座后,懒懒倚在椅背上,“把他提过来。”
“陛下稍待,那囚犯脏得很,未免污了陛下的眼,待臣清洗过后再带人上来。”陆长荆说完,转身走进暗处的角落里,从骁翎卫手中接过一桶盐水,泼在北蛮太子身上。
一声极其嘶哑的惨叫声后,北蛮太子被他拽着脖子上的铁链拖到天子面前。
比之上一次见这北蛮太子,此刻萧拂玉垂眸打量脚边趴着着那个血人,险些没认出来。
“北蛮太子,别来无恙,”萧拂玉勾唇,“自阁下御前行刺以来至今,朕可都一直惦念得很。”
北蛮太子艰难抬头,看着那张艳色逼人的中原面孔,“惦念着如何折磨我?你想知道的都已被你的狗审问干净了,这次又想问什么?”
“不问什么,”萧拂玉屈起指节,敲了敲扶手。
来福捧着一个漆红木盒上前,将里头的东西倒到被北蛮太子面前。
那是北蛮王的人头。
“啊!!!”一声怒吼后,那北蛮太子抱着北蛮王的头,用北蛮话说了些萧拂玉听不懂的东西。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
手下败将,丧家之犬,何必在意。
“朕纡尊降贵来此就是想亲口告知你一声,北蛮王都已破,北蛮王的人头,朕会让人挂在菜市口,被押回京的北蛮王室,朕一个都不会放过,皆于三日后斩首,至于你——”
萧拂玉鞋尖挑起北蛮太子的下巴,笑了笑,“朕会把你脖子上这根铁链挂在宫门口的铁环上,从此以后这世上唯一的北蛮王室,就是大梁皇宫的看门狗。”
“这是你们北蛮算计朕,刺杀朕,让朕在宴会上丢失颜面合该付出的代价。”
中原是一块肥肉,人人都想要咬上一口,如今有北蛮下场在前,他倒要看看周边列国,还有谁不怕死敢来招惹他。
北蛮太子盯着他,眼白爬满血丝,目眦欲裂。
面前的大梁皇帝仗着一张美人面,和谁说话都像调情,可那张红唇里吐出来的字眼,却一个比一个恶毒。
中原美人,越美越恶毒的传言,诚不欺他。
“陆卿,”萧拂玉轻声唤道。
“臣在。”陆长荆躬身上前。
“接下来的事交给你,朕有洁癖,记得把这条看门狗洗的干净一点,”萧拂玉站起身。
“陛下放心。”陆长荆单膝跪下,“微臣恭送陛下。”
直到那抹红色衣摆划过眼底,轻盈的脚步声不再回荡在诏狱里,陆长荆方才起身,扭头漠然看了北蛮太子一眼。
“用盐水把他洗干净。”
……
次日早朝,萧拂玉将对北蛮王室的处置公之于众。
不出意外,一半以上的言官都出列劝谏。
“陛下,北蛮王室从嫡系到分支,将近五百余人,若尽数斩首,怕是于陛下名声无益啊!”
“陛下,自古以来,归降者皆以安抚为主,唯有……唯有……”
“唯有什么?”萧拂玉轻笑,“唯有暴君才会赶尽杀绝是么?”
“臣不敢……”说话的大臣声音低了下去。
“谢无居。”
谢无居猛然抬头,对上帝王漠然的目光,“臣在。”
“你说。”
谢无居出列,撩起衣摆跪在殿中,“陛下不该问臣,于臣而言,数万谢家军被大石碾死于崖底,就连尸首都混进土里无法带回,家父头颅被砍死无全尸,臣与北蛮,不共戴天,即便是处死所有北蛮王室臣仍不解恨!”
“数万谢家军被大石碾死于崖底……”萧拂玉拖长语调重复,忽而话锋一转,“诸位爱卿,这数万谢家军里,可有你们的亲人?”
满殿大臣死寂一片。
“那就是没有,那是谁的亲人呢?”
冕旒下,帝王眉眼一点点冷下去,“是无数大梁百姓的亲人。”
“骨肉至亲之仇,诸位爱卿缘何会觉得朕替他们报仇,他们还会怨朕是暴君?污朕的名声?若不是他们,那还剩谁?剩下满殿事不关己的诸位爱卿?”
“到底是他们觉得朕是暴君,还是你们?!”萧拂玉自龙椅上起身,抓起那叠字字句句皆是劝他宽恕北蛮王室的奏折,摔到谢无居手边。
“臣等不敢——”众人纷纷跪下。
萧拂玉续道:“当初北蛮假意投降,却在御前行刺,挑衅大梁国威在前,如今诸位爱卿是想他们活下来,然后再伺机来御前行刺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