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郑叔刚提着水桶过来,见眼前这一幕直接吓得腿软瘫倒在地,水没稳住,啪嗒泼在了地上。
  “你,你不是该在睡觉吗?!”
  “忘记还有你了。”我拿着滴血的刀走向他,“郑叔,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除了在宅里掌事,还会分身跑到外面去当乡野劫匪?”
  “你们是算准了我有去无回,已经自信狂妄到如此境界了吗?你以为你用黑布挡住脸我就认不出你了吗!”
  我不顾二叔求饶,手起刀落,给这个注定不宁静的夜晚缓缓拉上帷幕。
  灭火的下人全被我吓跑,我扔掉刀,回头看这恶心的宅邸逐渐化为废墟。
  在等来官府里的人抓我之前,我跌跌撞撞跑回了那座有凌逝的山。
  第16章 锢山的故事4
  11
  我成了一个亡命之徒。
  那场大火赋予我的勇气在一点点从手中像接不住的沙砾消逝,我后怕地扑进凌逝怀里,断断续续跟他诉说我所干的事情。
  凌逝举止温柔地抚摸我发颤的脊背,安慰我。
  我可以永远安心待在这里,和凌逝一起。
  瘴气迷乱进山人的心智,让他们踏入幻境迷失自我,一命呜呼,就算戴上防毒面罩有备而来,潜伏在角落里的毒虫也会伺机出动。
  每一个进山的人都落不得一个好下场,包括我。
  我问凌逝:“这山有名字吗。”
  凌逝摇摇头。
  “就叫锢山吧。”我说,“起伏的山峦就像监狱里的铁杆,把我们禁锢在这里,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们无期徒刑。”
  尽管有了凌逝陪伴,我精神还是开始变得恍惚。
  有时握紧双手甚至能感觉到血的触感,粘腻又潮湿,当我吓得点开灯往手心一看,又是空无一物。
  这样的臆想在逐日加重,尤其是每当只有我一人时。
  我掀开被子准备入睡,二叔全身被火焚烧的惨样会赫然出现,他躺在我的床上,烧焦的嘴巴因为肌肉挛缩而张得特别大 ,像黑洞一般,下一秒,他就说话了。
  “呃……呃……”
  嗓子眼里艰难挤出气声,我退到门口,看二叔挪动着他只剩骨头的四肢,扑通一声翻到下床,朝我爬来。
  我落荒而逃。
  “凌逝!凌逝!”我迫切地敲打凌逝房门,时不时回头观察二叔离我的距离,“开门,让我进去!”
  终于,在我声音掺上哭腔,二叔快要抓住我的脚踝时,门开了。
  我一头扎进凌逝冰冷的怀抱,全身抖得跟筛子不相上下,指着门大喊:“关门!快关门!”
  “怎么办,凌逝。”我哭着抬头看凌逝,“他缠上我了。”
  “你有没有办法,让他消失?”
  我满怀希望看着凌逝,他是我唯一的救星,是我唯一能依靠的人。
  不知不觉间,凌逝在我眼里成了无所不能的人,他似乎什么都能办到。
  果然,凌逝很快给我想出了办法。
  他在我手心,一笔一划书写:【那便再杀他一次,让他魂飞魄散。】
  他俯身似啄米般在我唇上落下吻给我行动的勇气,然后塞给我一把锃亮的刀。
  12
  二叔身上的火不知何时已熄灭,他仰面倒在凌逝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暗绿色的液体从焦肉里渗出缓缓流下。
  耳畔吹来一口冷气,是凌逝在催促我。
  一股奇异但又熟悉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慢慢修复了我千疮百孔的情绪,我像是吃了某种加大剂量的安神药,拿着刀的手也不再抖。
  就如同那晚我能心不跳眼不眨解决掉二叔和郑叔那样。
  噗呲——
  是刀尖刺入血肉的声响。
  一双手遮住我的双眼,我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等意识回笼,那双手才撤下。
  我扔掉刀,大脑一片空白。
  倒在血泊中的哪是什么二叔,是凌逝!
  我……我干了什么?!
  我跪在地上朝凌逝爬过去,他的白色衣服早已染红,胸口数处伤口是我杀害他强而有力的罪证!
  我干了什么!
  “凌逝!凌逝!”
  我大喊凌逝名字,泪水从下巴滑落掉到了凌逝脸颊,凌逝眼皮轻颤,虚弱地睁开眼。
  “我……我没有害你的心……”
  我语无伦次为自己做世上最无用的辩解,凌逝涣散的瞳孔猛然一睁,似见到了什么极为不敢相信的东西。
  我看着他突变的异样,心如刀剜。
  他肯定恨死我了。
  后脑勺忽然被一股大力摁住,凌逝捏住我的下巴,湿热的|舌|头卷入口腔,带来一阵腥风血雨。
  激烈的相|吻没有进行到底,凌逝忽然侧过脸,咳出一口鲜血。
  他的嘴角还挂着血,可笑容却在逐渐扩大,眼眸中竟隐约带着兴奋与疯狂。
  他就倾倒在我怀里死了。
  13
  凌逝死了。
  我以为他死后必然会化作厉鬼以此来继续纠缠我,但他没有。
  我给他换上了他衣柜里最好看的那套衣服,他像知道自己会死在我手中似的,居然早在另一间房里准备好了一口棺材,我摸了摸棺壁上的花浮雕,又看了看凌逝被繁华服饰衬托下愈加毫无血色的脸,觉得这扣棺材跟他十分适配。
  是朵覆霜的花。
  我将这朵花埋葬进院子里夹竹桃树下,每日跟他的谈话化为养分供养他,期待他死而复生的 一天。
  于我而言,凌逝披露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他无所不能。任何匪夷所思,超出常理的奇迹从能在他身上发生。
  我祈盼了一日复一日,天边那朵奇形怪状的云从最南边飘向了最北边,数不清太阳与月亮交换了多少次岗位。
  无事发生。
  我重重地踩了踩凌逝坟头的土,他竟然连化鬼都不肯化!都不愿意来找我了!
  在为院子除干净最后的杂草后,我决定离开锢山。
  收拾行李路过镜子,我看到镜里的人年轻依旧。我在长相上居然一点变化都没有。我掰掰指头算年月,太长时间了,数也数不清。
  来到山下,入眼所见之物已然物是人非。田野被填平建上了耸立的高楼,磕磕绊绊的石子路浇上了柏油方便汽车行驶。
  天空像是下了一场雨,洗刷走了附着在这座城市上的灰尘,雨后天晴,阳光普照,一切皆日新月异。
  之后我开启了流连于世间的旅途。
  无亲无故,只能靠我一人拼搏。但我不能在同一块地方待太久,不然会被街坊发现我容貌不变,长命的秘密。
  所以居无定所成了我的常态,每当我对一处地方展现出喜爱之情时,我就知道我该走了。
  某天搬家路上一阵风吹来,我忽然意识到,我的长命是有代价的。
  我在渐渐失去以前的记忆。
  等我暂时安定下住所后,我便以写日记的方式记录下近期生活的点点滴滴。
  是的,太过久远的事情我已经全然没了印象。
  而我每篇日记的开头,则是对自己身份的强调:
  我是时涸。
  第17章 时涸的日记(3)
  我是时涸。
  在凌逝的“帮助”下,我成功地记起了所有。
  尽管我并不愿意承认我对凌逝的感情,可故事里我给凌逝守灵十年载这一事实却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我写字问凌逝为什么他不在那十年出现,偏偏一百多年后才肯来找我,还是用那么“恶毒”的方法。
  “因为那个时候我没想到你杀不死我。”
  凌逝故作高深看我一眼,说:“张瞎婆跟你讲的话没讲完全,她落了后面一句。”
  【你跟踪我?】
  凌逝失笑:“你用我的声音问她,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我下在你身上的蛊,便是我的声音。”
  “想要解蛊,就要杀死下蛊的人。”凌逝补充道,“但是那下蛊之人的鬼魂,便会永生永世缠着那中蛊之人。”
  凌逝又开始动他不安分的手在我身上乱摸:“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我拍开他的手,写在纸上的字歪七扭八:【你还是没说明……】
  “西方的吸血鬼要真爱之人才能杀死,但我不一样,谁都能杀死我,唯独爱我的人不行。”
  “被你捅伤后我进入了假死,修养了几百年才恢复……好在后面我顺着蛊找到你,让你在梦里真正杀了我。”
  凌逝说这话时脸上竟浮现了几分红晕和沉醉,“我终于被你亲手杀死了。
  人亡蛊解,凌逝收回了他的声音,而跟随我、监视我数年的蛊也终于破散,一场持续了百年的密谋迎来尾声。
  虽然过程曲折,出了点小差错,但结局仍皆大欢喜。
  至少对于凌逝而言,是这样的。
  一个月后,我实在受不了精神病院里给当作精神病还要每日吃药的酷刑,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我和凌逝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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