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跟那种人做朋友有什么趣味?郭兆基自诩比楚何风趣,而且见过市面,不是纯粹的穷小子,真不知道程世英到底为什么对楚何另眼相看。
  “你……” 有这种机会,郭兆基终于把多年的疑惑问出了口:“你当初和楚何,真是朋友?”
  程世英与他对视,心跳快了几分,面上纹丝不动,对郭兆基微笑:“当然,不然能是什么。”
  郭兆基得到他的肯定,疑惑道:“你……你们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程世英凝视他的神色,发觉他只是纯粹地对他和楚何的’友情’感到疑惑,并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加速的心跳缓缓平息下来。
  他转过脸,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聊得来吧。”
  聊得来?他和楚何?
  郭兆基丝毫不信这话,难不成楚何也是个落魄公子哥?懂得白葡萄酒里有杏仁味?他跟程世英能有什么话聊?
  于是他追问:“那……你们后来怎么又闹掰了?”
  程世英动作微顿,接着放下酒瓶,拿起酒杯,面上的神情淡了些:“是吗?大概是毕业之后没在一块儿,就慢慢淡了。”
  郭兆基心道这也是句鬼话。
  当初程世英和楚何闹掰,他可是亲自目睹了的。前一天两人还有说有笑,下一个星期就谁也不搭理谁了。不,应该说是程世英突然就不搭理楚何了,并且那张随时都带笑的脸冷了一整个星期,后来才慢慢好转。楚何倒是老样子,在学校里跟个游魂一样,但郭兆基看着他,总觉得他对程世英的关注并没有停止。
  但后来楚何停了学,不再在学校里出现,这件事也就没头没尾地结束了。
  郭兆基还想再问,但程世英已转过了脸:“你和他也是朋友?”
  “我?” 郭兆基挑高了眉,摆摆手:“不是,没那回事。”
  程世英点了点头,神情很平淡,道:“他受基金会的资助……看他现在过得好,说明慈善的钱用对了地方。”
  郭兆基听了这句话,瞬间来了劲:“说起来,对这件事,我倒是听说了一些传闻。”
  程世英闻言抬起眼,目光雪亮。然而他没有直接询问,反而是敛下了眼,道:“传言也不见得是真的,现在的流言蜚语太多了。”
  郭兆基一听,赶忙道:“我这里的消息是靠谱的。”
  程世英抬眼看他,挑了挑眉。
  见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郭兆基有些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低下身体做近了些,看着程世英,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他在国外干一些不正经的生意。”
  程世英睫羽微颤,抬起眼,这是他第二次听这种话。
  郭兆基见他没什么表情,以为他不信,迫不及待地继续道:“听说他在国外得罪了不少人,进出都要带保镖……在外头实在混不下去了才回来的,好像是在躲仇家。”
  程世英眉目一动,神色严肃了些,他想起了上回在山上突然出现的那几个黑衣保镖。
  隔了半晌,他才道:“……知道是什么生意吗?”
  “确切的不知道。” 郭兆基隐隐露出不屑的神色:“但能是什么?刀口舔血的生意……有命挣,也得有命花。”
  郭兆基心里对楚何这个人是不以为意的,当初在程宏裕的葬礼上见到对方,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楚何的钱来源不正经。后来他去调查了一番,获得这些消息时也不惊讶。在他看来这些消息和楚何阴暗的形象非常符合,而且这种连公屋都住不起的人,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也很正常。
  毕竟像他这样,家道中落还能打翻身仗的人是不多的。
  郭兆基在内心窃笑一番,抬起头,却见程世英的神情有些不对。
  他面上的笑意完全没了,浓眉压在眼眶上,嘴角隐隐向下。
  郭兆基一愣,以为他是被吓着了,忙道:“你也别想太多,总会有这种人的。”
  程世英沉默,脑子里想的是楚何摆在他面前的合同和上面的数字,那不是一个小数目,在短时间内积累了这多钱,他在宾州读了一年书就休学——程世英在那里念了四年大学,和当地的华人圈子也有接触,心里快速过了几个可能的生意,越想越是心惊。
  虽然他对楚何已经没有任何别的感情,但大体上还是希望他能过得好,更何况楚何不是没有才华。港华更注重素质教育,故而楚何成绩上的突出没有引起什么注意,但程世英知道他是个天才,特别实在数学方面。
  他一直希望楚何能得到施展他才华的机会,最好是找一所高校念到博士,也许十年后就是一颗学届新星。
  他从没想过楚何会走到岔路上……做生意,按他的个性怎么会不得罪人?
  程世英思索着,面上没有笑意,手指轻轻摩擦着膝盖上方的面料。
  郭兆基没想到程世英反应会这么大,一时有些讶意,心道真要说起来哪个家族的发家史不沾点灰色?程世英这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提一两句这个就吓成这样。
  程世英的教养和品德都是很好的,这也是他吸引人的地方。
  但有些时候郭兆基也觉得他的教养好得过了头,是朵水晶玻璃罩子里的花朵。
  郭兆基看着他,想到这朵花很快就会被从玻璃罩子里移出来,心里就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其中有轻蔑,有幸灾乐祸,还有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冲动——
  见程世英垂着脸一副出神的样子,他看不下去了,主动站起来拿过了酒瓶:“行了别想了,来,喝酒喝酒——”
  程世英回过神,看向面前的酒杯:“谢谢。”
  他现在的心情比喝酒之前还差,因此也没客气,拿起来就喝。
  郭兆基坐在对面给他倒酒,看着程世英低垂的脸,心想就这样还要跟郑氏签卖身契呢……姓郑的那无耻的一家子,还不知道会怎么压榨他呢,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他想着想着,思维也开始发散——要是程世英到他的公司工作,他可是个好老板,从来不会压榨下属。
  但也不一定,郭兆基又想。他虽然大体上是个好老板,但脾气不好,喜欢骂人。
  郭兆基想到了前两天被他骂哭的新入职毕业生,在脑子里把他的脸换成程世英的,登时浑身一震,觉得想象不出来的同时又有种莫名的舒爽感。
  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一边手上还在给程世英倒酒。
  程世英也是满腹心事,便也一杯一杯地喝酒。
  两人间于是陷入了一阵平静而诡异的沉默中,不知过去多久,郭兆基发觉自己手中的酒瓶倒不出来酒了,这才回过神。
  一整瓶白葡萄酒都倒空了,郭兆基抖了抖酒瓶,抬头一看,发觉程世英竟不声不响地把他倒的酒全喝了。
  他一惊,把瓶子拿过来一看,发现度数还不低。
  程世英靠在椅子上,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睫。
  他的酒量其实不差,但这些天他劳累过度,加上心里有事,醉得尤其快。
  此刻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偏橙黄的日光从玻璃顶部照射下来,笼罩住了整个花园。
  郭兆基的目光一凝,忍不住落在那片侧脸上,程世英的皮肤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尤其的光滑,一点痘印都没有,此刻阳光撒上去,整张脸好似一副油画。
  郭兆基想到那些中世纪画作里的男人,程世英就长那个样子,不过线条更加柔和隽永。
  他从座上站起来,忍不住趋近,轻声道:“世英?”
  程世英酒劲上来了,又困又晕,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没有回应。
  见他这样,郭兆基知道他是彻底醉了。直起身左右看了看,本想让侍应生来帮忙,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弯下腰把程世英从座椅上搀扶了起来。
  “走,我送你回家。” 郭兆基道。
  程世英被他搀起来,只是轻轻皱了皱眉,没有反抗,很轻易地就将体重整个依靠在他身上。他一米八几的个子,体重并不轻,郭兆基把他的手拉过来跨过肩头,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腰,心中一震。
  他从来没跟程世英这么接近过。
  此时男人实打实的体重靠在他肩上,郭兆基才觉得程世英真实地落到了他面前。这时一股人造微风吹来,带来程世英身上的味道,夹在着酒精的气息,并不难闻。
  郭兆基不禁偏过头,脸颊擦过蓬松乌黑的发丝,看见程世英长而浓的睫毛,心跳忽然变得有些快。
  “……看,还是我靠得住吧?” 郭兆基低下身,让他再往自己肩上多靠了一些:“那姓郑的肯这么背你?你这种公子哥,都不知道谁是真朋友,谁是假朋友——”
  他扛着程世英往温室外面走,路过吧台的时候以为会遇见郑家明,结果没看到人,其他几个公子哥还泡在水里。见四下无人,郭兆基赶紧扶着程世英往外走,到了外头向侍应生道:
  “把我的车开出来。”
  侍应生闻言,目光看向靠在他肩上的程世英,露出犹豫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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