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凄厉的哭喊声,渐渐失焦的瞳孔,下一秒,好像雨从外头窜了进来,打湿了她的脸。
她大口喘着气醒来,闭上眼艰难地才总算调整好了呼吸。
耳边门铃依旧在响,六一已从沙发上跳了下去,张着口狂吠。
江可宜喝止它,趿拉着拖鞋跑过去。
打开门。
宋存一身衬衫西裤站在门外,手里提着白色塑料袋,黄梅天的水汽还没从他身上完全散去,淡淡雨后的草木气味四散蔓延。
他的眼神落下来,停留在她脸上,忽然变柔。
“你哭……了?”
第4章 夏,雨,和你
江可宜抹抹脸,真有眼泪,下意识回头看看,窗户全关着,也确实不可能有风雨进来。
梦里的事随着她醒已经淡到摸不着痕迹了,她没刻意去想,只关注宋存手里的塑料袋。
“给我的?”
宋存看她没回答,也没问下去,以为是她手真的这么疼,都疼到她在家偷偷抹泪,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是,”他把袋子递过去,里面是一些跌打损伤的药,回来时特意找了家药店买的,“手还痛吗?”
江可宜看了眼,一瓶云南白药喷雾,一盒红花油,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伤药贴,真是应有尽有。
这人还真是……
她借着水雾雾的眼扭头逼了滴泪,停留在眼角,自我想象中是梨花带雨的美貌,对着宋存点了点头。
宋存本来想找个借口再见见六一,没想到遇上这种场景,多少有些慌张,“我看看。”
她把手抬起来。
宋存没拉着,只把脖子低下来,手掌虚虚放着。
但他不是医生,他也看不出名堂,只看到那圈着精巧手链的手腕挺白净的。
“什么都——”
江可宜看他手杵在那儿,碰都不碰她,索性哎哟了一声抓住他手,接着趁机把自己手放他手掌上。
“内伤,里面疼。”
宋存不敢动,这感觉很奇怪,这么热的天,但她的皮肤是冰凉的,明明是他的手掌垫在下方,电的却是他的大脑皮层。
“那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可能伤到里头的筋了。”
江可宜眼角还挂着点点泪迹,扁嘴摇头,一副无辜模样。
宋存不懂:“怎么了?”
江可宜抹掉那滴薛定谔的眼泪,觉得再装就得露馅了。
“要不……”她和宋存有身高差,轻轻抬眼,撞进他不解眼神里,语气故意夹起来,“你给我吹吹。”
“?”
“吹吹兴许就好了。”
宋存盯着她反应了下,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再抬眸,眼前人冲他嫣嫣然笑着。
早上那股子热量又从她眼里升腾而起。
他被耍了。
“无聊。”他撂手就走。
“诶!”
江可宜喊了他也没回头。
……
晚上,雨依旧下得淅淅沥沥,缠绵得跟情人分别似的,电视里放着毫无新意的分手桥段,应了这场雨的景。
宋存手机放在茶几上,他去洗了个澡出来时,玻璃茶几叮呤咣啷响了好一阵。
打开一看,好几条都是来自JKY的消息。
她说了句对不起,就是开个玩笑。
还说早上是挺疼的,没骗人,但在家睡了一觉就好了,看他买了挺多药,就皮了一下。
最后一条是她问药钱多少,她转给他。
莫名其妙。
宋存快速打字:「不用。」
要不是为了六一,这条消息他也不想回。
回完了,他去忙自己的事。
他喜欢夜深人静的时刻,总感觉这个时候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他可以沉浸、沉浸、再沉浸。
但今晚要加班忙工作。
于莎女儿的案子过两天要开庭,之前不是他接手,所以很多资料信息得梳理。
打开房灯,翻开文件,拿出最顶上那张伤情报告。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看着有些血腥的图片,照片里的男人额头上鲜血被定格住,皮肉绽着,显得愈发触目惊心,是玻璃片划破的。
他想到于莎来律所的那天,常年昂首阔步的人难得掉了两滴眼泪,不为自己,为她女儿于卿。
她说了四个字:遇人不淑。
于卿遇上了不是人的丈夫,出轨、家暴、酗酒,一天在醉酒后将她打得鼻青脸肿。
坚毅不是可遗传的基因,所以,这种家暴行为在持续整整一年后才被于莎以及家里老人所知。
事发生了,老人们崩溃了,只有于莎挺着,她没怪女儿隐瞒,因为天生软弱也不是能被诟病的毛病。
胆怯、害怕,这都是人之常情。
这事儿棘手就棘手在——一个习惯性逃避的人软着软着,怕着怕着,突然滋生出了反抗的力气。
那晚,于卿没再忍下去,就在玻璃碎片迫近那刻,她在黑夜中拾起了一旁散落的玻璃碎片,突然开始了反击。
只是,这种反抗的力气是不可思议的,超乎她的把控,超越她的理智,像一团火一样,把脑子里所有可供思考的细胞全烧化了,只留下最原始的生理反应。
被划破的手全然麻木,她没注意到身下的人早已昏迷,带着碎片胡乱敲击,淋漓鲜血流出的那刻,她才清醒。
事情于是就这么造成了。
夜影阑珊,雨水簌簌从玻璃窗上划过,不知不觉中,钟表指向十二点。
宋存将所有文件塞进公文包,走出了书房。
他去向客厅一角,那儿有一个摆件橱窗,里头放一些他闲来没事刻来打发时间的木雕,还有些手办,海贼王的,索罗路飞都有,都是些中二时期的证明。
但有些变故足以让人成长,让不知所谓的过去彻底被岁月尘土埋葬。
他取了一个没完成品出来,是个葡萄架样式的毛笔挂,做了一个多月,差一点儿就完工。
刚刻了几笔,手机一响。
「你睡了?」
上面还有一笔两百块的转账。
他没收,说不用。
但木雕也刻不下去了,他被这奇怪的人弄得一头雾水,还有那只酷似小狗的六一。
阴魂不散一样……
……
“谁说这叫阴魂不散?我还没干嘛呢。”江可宜对着何迦振振有词。
“但他确实不接招,我还得想想办法。”她托腮思考。
“至于吗?这个不行换下一个呗,”何迦说,“上回酒局没去成,今晚又约我了,去不?”
“不去,明天面试,我得准备准备。”
何迦说行吧,工作比男人重要,就挂了电话。
江可宜也没继续想宋存的事,她所说的准备就是早点睡觉,让脑子保持真空,停止思维的高速运转,才能为第二天储蓄精力。
但她躺下了,又睡不着。
恐怕是下午睡多了,跟水杯似的,水溢出来,再也没空间了。
所以她开始不受控地想到以前,想到挨打和看妈妈挨打的那些夜晚。
彭丽离婚是她小学五年级时候的事,但十岁之前的种种,还跟丝线一样绑在头皮夹层里,时不时想到了就隐隐作痛。
现在的爸爸是继父,人很好,是真把她当亲生的疼,加上也没其他儿女,对她视如己出,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也当他是自己亲爸,讲话没顾忌,让彭丽唠叨了很多次。
她其实不觉得有什么大所谓,也告诉彭丽,既然选了个好人再组了家庭,就别拿人家当外人,怪让人寒心的。
江可宜想着想着,感觉自己是幸运的,命运不幸的一针曾刺痛她,但很快给她上了药水来止痛,让她还能像平常人一样无忧无虑的。
真好。
意识逐渐沉了,外面雨声好像也淡下来,她在不知不觉中睡过去。
醒来差点要遭殃。
“靠,忘定闹钟了!”手忙脚乱下床,差点摔了一跤,六一还在门口叫唤,她用脚撇了撇它,“别闹别闹,来不及了!”
刷牙、洗漱、换衣、造型……
三十分钟,上车出发,她油门踩得紧,心率飙得老高。
先去医院把张蕾欣的女儿小宝平安送到了家,转了个方向盘,猴急猴急地赶。
幸好,总算有惊无险地准时到了。
抬头看招牌——杭城景升律师事务所。
门口镜子反光,她临时抱佛脚一样地整了整仪容,刚要进去,出来一人。
西装革履,但手吊儿郎当地插在口袋里,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江可宜被吓一跳,心跟要扑出来一样。
“你来啦?”这人自来熟似的。
她心里想问你谁啊,但嘴上还是克制住了,换成了:“你好,你是?”
他自我介绍:“顾恒,景升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顾恒……
江可宜看看他,想起来了,网上看到的资料里有这么一号人物,擅长打离婚官司,当时张蕾欣离婚,还考虑过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