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秦丞相早年也不过是无依无靠的寒门学子,得了江南巨富的赏识,富商待他不仅礼遇有加,还把仙姿佚貌的女儿秦理嫁给他为妻。
  说是嫁女成亲,也不过是顾着他的面子罢了,秦丞相当年一穷二白,和入赘并无分别,巧就巧在两家人都姓秦,便也省了许多事。
  实际上若要论起来,秦远岫和秦出云姐妹俩,都是随母姓的。
  秦理是富商独女,天资聪颖,行事有度,不仅有经商天分,更凭借一己之力得到皇后青眼,做丞相府的当家主母都有些大材小用了。
  只可惜在秦丞相看来,这样的妻子并不是他想要的,不以夫为天不说,他还要看她的脸色。
  纵使姿容绝世的青女素娥也成了他眼中的绊脚石,若不是秦夫人自己立得住,与皇后交好,秦丞相还要靠着她,小心翼翼与她维持关系,也不会如今才有和飞奴一般大的庶子。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天妒英才,秦理这般的奇女子还是毁于生育之苦,生下飞奴便病逝了。
  只是苍天有眼,秦丞相一心想要继承的香火终究还是断了,如今这世上已没有秦丞相的一脉了。
  毕竟她和飞奴,可是写在母亲名下的。
  远岫、出云,她们二人的名字里满含母亲的爱意。
  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
  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
  正如民间俗话总说,巧妻常伴拙夫眠。秦夫人这般心性坚韧的妙人竟然被秦丞相这样的人害得蹉跎一生,秦丞相这老匹夫还将秦远岫姐妹二人看做此生污点,似乎二人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屈居人下的过去,对两个女儿,连半分善待也没有。
  可见,纵使檀郎谢女天造地设,也无非是瓶坠簪折、镜破钗分的结局罢了。
  世间痴男怨女,楚天云雨,又何曾抵得过喜新厌旧,见异思迁。
  秦远岫整个人都在岐无合的怀里,靠在他的颈窝,闻着他刚刚洗漱过的好闻的气息,皂角味混着山泉水一般清冽的白松香,抬起头,目光不躲不避地和岐无合对视。
  “世间好梦难圆。岐无合,你之于我,是钻火得冰。”
  岐无合总以为自己如愿以偿,秦远岫又何尝不是恍如梦寐。
  岐无合是她少有的好运气。
  不止是如今二人姿态上越发贴近了,岐无合也觉得更了解她了,心疼她的遭遇,更想把秦丞相那负心汉千刀万剐。
  “不管你想要如何,我都给你撑腰。说了这会子话,该饿狠了。”
  岐无合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又喊道:“崔禄,传膳。”
  崔禄是岐无合府中的总管太监,秦远岫进来前便和他打了照面,崔禄领着进来的小太监和汀兰她们一同将膳房备好的晚膳提了来,一个个都安安静静地做事,生怕打搅了两个主子说话的兴致。
  岐无合不爱让侍女伺候,日常穿衣洗漱都是自己来,前院也是重地,不是谁都能随便踏足的,平日里跟着他的也都是东厂的人。
  只是如今秦远岫来了,这规矩就得变一变,崔禄是个有眼色的,不然也混不到总管的位置上,侍女们便能也跟着进来布膳。
  紫檀桌上摆着鎏金银器,两人都不爱人在旁伺候,崔禄和汀兰都十分了解两位直系领导的脾性,摆完了膳桌便带着人退下了。
  野鸭炖栗实,莲藕炸合、清炒金殿玉菜配腊肉、茭白油焖镶虾茸、琉璃盏冰糖煨鸡头米*……
  这些菜色全是秦远岫爱吃的,到了秋日里,秦远岫尤其爱吃栗子,这道野鸭炖栗实以砂锅文火慢煨六时辰,鸭肉滋阴润燥,栗子健脾补肾。*
  岐无合知道她爱吃,又对身体有益处,便也不禁着她,给她多夹了两筷子。
  “听说你想送飞奴去上学,可挑中了哪一家?”
  两人吃饭没有那么多规矩,秦远岫提起这事就有些气闷,现下的风气对女子的限制越来越重,虽然可以送女孩去女塾,但女塾也无非是教些《女四书》,不过是《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
  这还是家中有余财、疼爱女儿的人家才会如此。
  秦远岫无论如何也不想让飞奴学这些!
  第5章 游鱼 “岐无合心爱秦远岫,一见倾心,……
  岐无合看她面色凝重,十分不虞,想来也没选中合心意的,便道:“我明日上值,带飞奴往咸安宫的宗学看看,其实若是你愿意的话,皇子所也不是不能进。”
  宗学是给宗室子弟和重臣子女用的,也算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专属学校了。
  虽说秦家败落了,可凭借岐无合的地位,自然有资格带着妻妹去,并不算逾矩,也不算大张旗鼓,反倒是让人知道岐无合的态度,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岐无合待她如珠如宝,一味忍气吞声反而惹人注目,平添事端。
  秦远岫心中倒是有些想法,只是千头万绪没能理清楚,便也点头应下了。
  飞奴也该去上学了,送飞奴去学堂也算是家中大事一件,秦远岫自然希望尽善尽美,虽说不抱希望,还是先让飞奴去看看,不喜欢就算了,绝不委屈了她。
  上学的经历还是很重要的,秦远岫自己回忆起来学生时代,无忧无虑的夏风中,留给她最大的念想就是拍毕业照时要紧紧靠在一起的人。
  日后一片古井无波里,仍旧惊起游鱼,似是当年水光潋滟。
  一同淋过暴雨,晒过烈阳,抱头痛哭又欢呼雀跃,吵嘴又和好。
  这些她都希望飞奴去经历。
  老皇帝疑心重,人越老便越忌讳正值壮年的儿子们,有多少儿女,连他自己都数不清,这龙子凤孙便不值钱了。
  更不用说宗亲们家中那一摊烂账。
  飞奴祖父仍旧是皇商,秦家不说富可敌国,也是家中堆金积玉。前丞相虽是获罪,可飞奴成了厂督的妹妹,便不是谁都敢得罪的。
  岐无合作为权倾朝野的东厂厂督,他的权力来自于老皇帝的信任,这才能掌管东厂,手握这滔天的权势。
  老皇帝身体日渐衰老,正值壮年的皇子们便更不得他欢心。
  老皇帝越是有心无力,越是要将朝政大权紧紧握在手中,这便让他更加看重岐无合。
  岐无合不像朝臣,他的权力来源于皇帝。
  这便是为何老皇帝宁愿敲打岐无合,也不愿扶起朝中臣子和他打擂台的缘故,如今既然已经敲打过了,便是把岐无合暗中为秦氏女周全的事放过了。
  更何况,弱点摆在明面上的人,他用着才更放心。
  废太子为何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至今仍旧莫衷一是,但皇帝不喜欢皇子张扬这点是放在明面上的。
  谁不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秦远岫并不担心飞奴会遭人冷眼,先不说有没有蠢人会如此,就算真的是被不长眼的冲撞了,也有的是聪明人会凑上来献上忠心。
  更何况岐无合简在帝心,天下喉舌如在耳畔,自然连龙子凤孙也要退一射之地。
  秦远岫想起这几天递帖子的都差点要挤到街上去了,岐无合到底是有多么炙手可热,这几天她是真的见识了。
  州县官三年一次朝觐,回京述职,可能是因为上京的州官不少,便有那消息灵通的。
  不知道从哪打听出岐无合被夫人迷晕了头,揣摩着这位权势滔天的厂公的心思,自以为掌握了一手消息,觉得能摸准了岐无合的脉。
  猜度着这位岐督主的心意,心想,没入教坊司的贵女不好找,身家清白、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还不好找吗?
  便别出心裁地送来了不少美人,门人还是第一次见这阵仗,崔禄紧赶慢赶地想把人先打发了。
  开玩笑,谁见过督主待夫人那温柔小意、百般体贴后还敢给夫人脸子瞧?
  一群人精恨不得把夫人捧上高台,让夫人云间端坐,惹着了夫人,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崔禄哪敢把人放进来,不说收了这一群美人,就是让她们再多待会,崔禄都觉得脑袋上悬着把剑似的。
  崔禄恨不得往那人脸上啐一口,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既然知道督主爱重夫人,不去想着讨好夫人,却来给夫人添堵,这不是把夫人的脸面往地上扔吗!
  夫人要是气不顺了,在督主这里,那就是谁都讨不了好,这人真是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可没想到,夫人竟然专门派了汀兰来,做主要收下这几个美人,还要将她们带回去给夫人瞧瞧。
  “好妹子,你给我透个底,夫人这是要……”
  崔禄伸手悄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还摸不准这位当家主母的脾气,不知道是真不嫉妒还是要故作大方。
  可看着不像是个性子软和到任人拿捏的,难道是想私底下要磋磨人?
  崔禄在这府中也伺候了不少年了,论资排辈也得是汀兰捧着他。
  汀兰哪能给他没脸,便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想来是夫人爱看歌舞,便让奴婢领着她们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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