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可喻兰舟无法阐述自己在看见“陈燃进手术室了”的那个消息时的感受。
她有许多疑问, 怎么会呢,为什么呢?
世界在眼前模糊,躯体被重量填满。
嗓子是无法控制的颤抖,拨电话过去问:“她怎么了?”
屈柏说:“舞台设备有问题,从舞台上摔下来了,胳膊有撕裂伤。”
“严重吗?”
“不好说。”屈柏也只是同节目的制片人认识,偶然得知。
陈燃受伤的消息瞒住了整个圈子,要不是屈柏告诉喻兰舟,她是无从得知的。
喻兰舟没太多思考,赶去医院。
陈燃从麻醉中刚刚醒过来。脑子里似乎一直在有阅读自己思想的声音,是谁的声音?在帷幕降下脚底踩空时也一直出现在她耳侧,那个声音对她说:不要让她知道,就安静过去。
此刻陈燃放空自己,却又不禁在想:一离开喻兰舟,自己好像就又重新开始倒霉起来了。
医生和护士询问完情况走出去后,病房门外,站着个意料之外的人。
“我能进吗?”喻兰舟问得客气。
陈燃对她的到来很是意外,眼神暗了暗,抿唇,点点头。
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呢。
喻兰舟走进来后,坐在离陈燃几步远的沙发旁。
而陈燃的眼神瞥在床单上,瞥在天花板上,就是不去看她。
“胳膊怎么样,疼吗?”喻兰舟虽然问过医生了,医生说这伤要好一阵子休养,养好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但她还是觉得要亲口问一问陈燃,才放心些。
陈燃的脸色,算不得太好。
“不疼。”陈燃摇头,她犹豫了一阵,手一直抠着被子,又说,“我以为,之后都不会再见到您了呢。”
毕竟当初是退一步,就差点再没见到的人;最后是用命,才见上一面的人。
察觉到陈燃对她疏远的语气和态度,喻兰舟抿唇,声音温和着,轻声说:“陈燃,我们开始得清清楚楚,结束也要清清楚楚。”
她不想事情没说清楚,就这样被草草糊弄过去。
她是带着陈燃送她的戒指来的,说清楚后,至少要把戒指,还给她。
“你想好了,是吗?”喻兰舟抬目盯着她,陈燃嘴唇上呈现着病态的白。
陈燃点了下头,说:“想好了。”她想了好久,反复挣扎了许多天,又确认过好几次,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比谁都慎之又慎。
陈燃抬头,和喻兰舟对上目光后,闪烁着逃开。
喻兰舟今天穿着黑色的衬衫,整个人冷肃又苍白。
但依旧很漂亮。
陈燃偷偷用眼睛索取她的身体——
喻兰舟干净的颈项不再属于自己,再也不会留下自己的痕迹。纤弱的手指不属于自己,鬓间的香味不属于自己。一颦一笑不会再属于自己。
那么漂亮的她,不再和自己有关了。
断是要断的干净些的。
让自己一点不该有的希望都不要有。
让自己沉船溺水。
让自己火烧房屋。
“喻阿姨,”陈燃重新叫起这个称呼,然后说,“我是一个很缺爱的人,所以在您对我好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能有您这样的人这样对我。我一开始也确实很喜欢您、很爱您。”
“但是现在,在您身边,已经是会让我战战兢兢的一件事了。”
陈燃的嘴一直在撒谎,心中警报声持续响着。
她一直很爱她,很爱很爱。待在喻兰舟身边,也总是幸福大于痛苦的。
喻兰舟仔细盯着她,问:“战战兢兢?”
“对。”陈燃点头,“在您身边的这一年里,很多时候,我都是不快乐的。”
“一开始,因为这世上有您这样的人存在,所以我至少还对着世界有那么一点期望,我总是怀揣着期盼。但期盼是一把双刃剑,它给予我希望,但又时刻扯着我的心。我每天醒来会先看看您的头像,然后是朋友圈,然后再精心选一些自己认为有趣的事情发给您,这样做使我快乐。但后来关注点变成去看您的头像是不是依旧是一片水边小洲,朋友圈是不是一成不变的不对我开放。”
“一直往湖心投石子却得不到回应,时间久了我怀疑,是不是我出了问题。是不是我用爱投掷的不是湖心,而是一颗不论沧海桑田都不会有所变动的石头。”
“最初和您确定那样的关系的时候,您要求我去医院体检。后来在周镜汀家里的时候,我是您的工具。后来我们上了热搜,您说要我去争取,去争取什么呢,被喻总羞辱的机会吗。我专辑卖得不好您不喜欢,我动了您的东西您不喜欢,我拍亲密戏您不喜欢。”
“在您身边,我无时无刻不在揣摩着你的心思,抛弃掉自己的自尊。”
陈燃已经在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她到底从喻兰舟那里得到了哪些伤害。
但喻兰舟带给她的幸福、高兴和喜悦,早已经远远超于那些不幸福不高兴和不喜悦。
但她心口不一,刻意忽视喻兰舟不太好的脸色,继续压着声说:“一味地向您摇尾乞怜,说真的,很卑微。把脸、皮、尊严、身体,一切的一切全都搁在地下,任凭人一件件踩碎。您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对吧?”
“您后面应该也能感受到,我在挣扎、在退缩、在反复抉择。所以现在,我做好决定了。”
陈燃抬头直直注视着她,像是在说:这个决定,是远离你。
喻兰舟一句话也没为自己辩驳过,她的神色有些恍惚,片刻后,声音轻柔地问陈燃:“我对你,真的压迫很深吗?”
“舟舟。”陈燃又换回了这样亲昵的称呼,怕是最后一次这样叫她了吧。
陈燃颈上的疹子又开始躁动,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不是你对我压迫深,是我爱你的方式错了,是我太低自尊了。在知道您喜欢的是周镜汀那样的人物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会是您所喜欢的类型。但我还是强求,所以落得个都不快乐。所以到最后,感觉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有些难熬,需要我自己一个人去不停地去找话题。当我决定后退时,每一天,再也想不出来该给你发些什么了。”
喻兰舟的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眼睛有些红。
原来你跟我在一起,不是真的快乐。
喻兰舟轻轻叹息着问:“在这段关系里,你感觉很压抑,是吗?”
喻兰舟看着陈燃一直在起的疹子。
现在,陈燃又在挠了。
她没有指甲,却也把颈上挠到出血。
“和我在一起,你感觉很难受,很煎熬是吗?”
喻兰舟平静地问她,心内却翻江倒海。
她还以为,她们,在走上正轨。她还以为,这一年,陈燃过得比以前好呢。
“喻老师,”陈燃避而不答,她强忍着心内酸楚,让表演课上的知识发挥作用,她勉强苦笑着,说半真半假的话,“喻老师,我真的,喜欢不起您了。我没有再多一丝的尊严可以是被践踏的了。”
“陈燃,你该早一点跟我讲的。”喻兰舟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
她的心脏牵扯起右手拇指的疼痛感,不锥心,但痛觉却在一阵一阵鼓动着的,钝钝的痛。
原来自己一直在践踏她的尊严,原来她以为的早就解释清楚的事在陈燃那儿一点没过去。原来她设想的合约结束后和陈燃在一起的生活全是幻想。原来陈燃从来没想过要和她继续走下去。
喻兰舟闭上眼睛,缓了缓,然后睁开眼,对着陈燃,沉着声说:“你早一点跟我讲,我们早一点结束,就省得你受那么长时间的煎熬了。”
陈燃低着头,默不作声。
喻兰舟紧紧盯着她,最后问:“你早就不爱我了,是吗?”
陈燃像是为了缓解燥痒那般,手掐上自己的颈,把自己束缚得有些窒息,状似十分认真地回答:“没那么爱了。”
喻兰舟轻眨了眨眼。
如果陈燃说不爱了,她是不会太相信的,她能感受到的,陈燃没有不爱她。
但陈燃说的是“没那么爱了”,是不会再因为爱你而包容你所有的一切了,是过去瞬间承诺的永恒只成为过去的瞬间。
喻兰舟可以接受下雪,但不能是温暖过后,又下起雪来。
可以接受冷淡,但不想是温暖过后的冷淡。
她永远不会乞求。
此刻她与陈燃在“自尊大于爱”上,达成一致。
喻兰舟起身,将陈燃送给她的那枚钻戒搁在桌上,说:“知道了。”
“我们结束了。再见。”
小羊,我放你自由。
愿你今后能找到一个重视你的生命价值和人格尊严的人。
而不是像我这样,压抑着你、从没有说过爱你的人。
喻兰舟转身离开。
陈燃一直都能很轻易地认出她的背影。她看过千万次喻兰舟的背影,从演出影像上,从喻深的工作会议中,从路人偶遇拍下的照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