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用的,只是流感而已。”陈燃挥着手,“你先睡吧。”
  喻兰舟又见她咳得止不住的样子,便不再理会她的意见,紧忙从电话里叫来医生。
  吃下医生开过的药后,陈燃重新睡下。
  喻兰舟在旁边问:“现在身体还有哪里难受吗?有想吃的东西吗?”阿姨说今天陈燃都没有怎么吃东西。
  “想喝炖的汤。”陈燃的胃在烧灼,确实有点需要用什么东西垫一垫。
  “番茄豆腐汤吗?还是丸子汤?”
  “番茄豆腐汤。”
  阿姨今晚回家去了,如今外面在下大雨,外送需要许多时间。
  只是一个汤而已,喻兰舟重新进入厨房。
  她正按照网上的教程切着番茄时,徐婉返回别墅给她送刚刚遗忘的文件。
  见到这副场景后,徐婉脸色严肃地放下手里的包,还没等喻兰舟反应过来便把她的菜刀夺下来,语气有些硬地问:“您在干什么?您还知道自己不能碰刀吗?”
  眼神里有恼意。
  “徐婉,我是不是残废。”喻兰舟双手撑在大理石流理台上,笑着说了一声。
  “可是也太过危险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万一像上次一样,我不在您身边……”徐婉简直不敢再想象接下来的后果。
  “我会小心的,”喻兰舟微一颔首,对她承诺。
  接着说:“你把刀给我。”
  “您想做什么,我帮您做。或者我从外面找十个,找一百个米其林厨子。”
  “那以后呢?”喻兰舟的声音轻微。
  “以后她生病想喝碗番茄豆腐汤的时候,最简单的东西,我连这个都不能给她做吗?”
  灯光下,喻兰舟的神色温柔而又饱含疲惫,长长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像蝴蝶一样,语气中充满了令人心碎的无奈。
  “她值得吗?”徐婉顿了一下,甩出这句话。
  喻兰舟愣住了。
  徐婉继续道:“您三令五申地让她去见那些人时要跟你说,可昨晚,她在晏新雪的车上呆了半个小时,跟您说了吗?”
  喻兰舟回避着徐婉直视过来的视线。她又做起鸵鸟,茫然把头埋进沙漠里。
  她不打算问陈燃这些。
  一旦问了的话,可能会再次失去她。
  毕竟是她有愧于她:
  是她借了“Y”的名号,让陈燃误会,让陈燃喜欢自己;
  是她为了自己面上好看,给陈燃的音乐成绩注水;
  也是她从来没有对陈燃说过一个爱字,反而说了许多次滚;
  还有,半胁迫似的让陈燃退出了电影的拍摄
  ……
  昨晚陈燃回来后,喻兰舟也曾想过,就这样直白地揭开,把所有的东西都说清楚。
  如果她爱自己的话,那两个人就不再管什么合约,好好地走下去;
  如果她不再爱自己的话,如果,如果不爱的话……
  喻兰舟现在,真的没把握了。
  如果不爱的话,她想放过陈燃。
  可尝试过之后,发现真的有些难熬。
  一想到这种情况,一种名为孤独的情绪就会附在她的骨头上,时刻作痛。
  没和陈燃在一起之前,尚且还能忍受。
  可她曾见过炽烈燃烧的爱,又怎么能忍受心化为灰烬。
  所以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拿陈燃怎么办了。
  难道又要拿“合同结束”这种话来“威胁”她吗?
  威胁不了了。连自己都觉得有隐约的无力感,更何况是陈燃。
  陈燃像越漂越远的瓶子,像抓不住的风筝握不住的线。
  喻兰舟对徐婉说:“再等等。”
  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
  等陈燃放弃自己,或是等自己放弃陈燃。
  喻兰舟手忙脚乱地煮了汤端进屋内时,才发现陈燃已经睡着了。
  不忍心喊她起来,于是坐在她旁边,看着那碗汤变凉。
  可之后陈燃在睡梦中依然不太安稳,头上发着虚汗,喘息得很急,手攥紧了床单,表情痛苦。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同我一样了呢?
  喻兰舟屈起的食指指背抚过陈燃的眉,轻轻唤她:“燃燃,燃燃,醒一下。”
  陈燃睁开双眼,愣了一会儿后,坐起身哭着扑到喻兰舟怀里。
  喻兰舟轻拍着她的背:“没事,没事,不哭。”
  陈燃依旧是梦着喻兰舟的梦。
  晏新雪的口述中,她们经历过什么,陈燃就梦到了什么。
  这次,是死去的女人冰凉的触感和空洞的眼睛。
  还多了些晏新雪所说的,被烧伤的灼烫以及被砍去的脚趾。
  她在梦中以为自己惊醒了,放松警惕时,却又重新梦到。
  那天,晏新雪最后说:“所以我恨她,恨因为她,我的妈妈去世;恨因为她,我每晚都梦到大火;恨只有我一个人,身处地狱。”
  “陈燃,如果你不爱我的话,我会让她,也重新感受一下,究竟什么是真正的痛苦。”
  -
  第二天清晨,喻兰舟去上班后,陈燃问佣人阿姨:“我生日那晚,您帮我煮的寿面,上面‘生日快乐’四个字,也是您帮我做的吗?”
  阿姨愣了一下,随后按照喻兰舟之前的交代,说:“对。”
  “真的吗?”
  阿姨道:“是的呀,这哪有假,我之前给我女儿也做过的呀。”
  陈燃眯着眼睛,勉强笑一笑,说:“谢谢您。”
  又问:“对了,那位医生又来家里了吗?”
  陈燃问的是那个叫盛芳泽的心理医生,她曾偶然间在家里遇见过一次。
  那时,那位医生仔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移开眼,让陈燃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阿姨答道:“上周来过两次。”
  那就意味着喻兰舟的心理状态比之前要差。
  陈燃的身体又开始无征兆地剧烈咳嗽起来,阿姨急忙递给她一杯水,陈燃却咳得连接过去的力气都没有。
  终于停住漫长的咳嗽后,陈燃虚弱地起身,头脑昏沉沉地回房休息。嗓子依旧在剧烈痛着,刚才面前摆着的色香味俱全的粥一口都咽不下。
  被阿姨扶着躺在床上时,陈燃用最后一丝力气制止阿姨关上窗帘。
  她也开始同喻兰舟一样喜欢明亮,讨厌黑暗。
  她没有丝毫困意,于是躺在明亮的屋子里,看阳光一点点缓慢移动。
  一阵又一阵的咳不间断地袭来时,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地滑落,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充斥着她的心头,让她动弹不得,呼告不得,出入无门。
  窗外有蝉鸣树声,屋内流感和夏天一起蚕食着她的命。
  在之前的睡梦中,一切都真实得像她与喻兰舟一同经历。
  从喻兰舟后背不间断流淌出的血仿佛又在陈燃眼前一颗颗坠地、四溅,溅入陈燃的眼睛里。
  身旁开始腐烂的尸体的温度、视觉、触觉,无遗漏地补全了陈燃的想象。
  自己作为听者都惊骇到心内深深恐惧,那作为亲历者的喻兰舟,一旦想起来,会怎样呢?
  陈燃想,她该如晏新雪所说的那样,离开了。
  但她依然心存最后一丝幻想:哪怕自己离开,离开前,能不能听喻兰舟对自己说一句“爱”?
  晚上喻兰舟回来时,看到陈燃的病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不再由着陈燃辩驳,直接把她带进了医院。
  输液时,喻兰舟在她旁边,一会儿摸摸输液管的温度会不会太凉,一会儿又怕输液速度快了陈燃的手会疼,谨慎地滑动着调速器。
  倚靠着床头的陈燃看着她担忧的表情,忽然开口问:“舟舟,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喻兰舟停下动作,坐在旁边,说:“你问。”
  陈燃的声音一直是哑的,她问:“我对你,究竟有什么意义?”
  有些难住了喻兰舟。
  不是没有意义,而是这样的意义不能被对面的人知晓。
  喻兰舟认真地思索,陈燃对她的意义,大约是疲惫生活中的强心剂。
  母亲病重那几年,她在医院和公司之间辗转,在周镜汀的后退犹豫拉扯间反复心碎。
  那天她在网上听到一首歌曲:【来我为你唱颂歌啊,唱一首白日黑夜的颂歌。】
  年轻女孩的音色独特,声音干净,恍然间,为喻兰舟沉闷的生活注入一江清泓。
  晚上伴着那几首听起来并不精致的曲子睡去时,一夜安稳。
  自此,那样的声音在喻兰舟心里烙下重痕。
  再到后来,在发现陈燃就是23时,喻兰舟难以掩住心中的欢喜,觉得她与自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直到与陈燃断联的第二年,有一晚,她忽然梦到陈燃那个轻浮的吻,醒来后,她点开陈燃的音乐,脑海里浮现出陈燃的脸,产生了不可说的欲望。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喜欢上她了。
  陈燃在喻兰舟的一直沉默中开口,问:“喻兰舟,你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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