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于是在被迫观看了一整年这一人一刀的双向奔赴后,邪魔随着离恨刀的刀灵一起,正式搬进了裴知岁的识海……同时也开启了隔几个月便要挨一次揍的苦日子。
  无论南渊还是北域,只要是人,便难免会有私欲、动摇以及踟蹰不定,无人能保证自己的道心始终如一,正如无人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改变。邪魔生自南渊,依仗着人间所有的负面情绪而活,平生最爱拨弄人心,然而每当面对裴知岁时,邪魔引以为傲的手段却都成了无用功。
  裴知岁那无动于衷的态度甚至令他一度有些挫败,仿佛在他眼中,他不过是一缕根本无足轻重的青烟。
  然而事已至此,裴知岁已然是他能够重返人间的唯一媒介,纵使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他也不能停下。攻心不成,邪魔干脆开始在他识海中发疯耍泼,以此吸引裴知岁的注意。
  可惜纵使如此,他也并非总能看见这位南渊史上最年轻的主人。
  最开始是几日一次,到后来半月一次,再到数月一次。裴知岁倒是越来越能忍受他的吵闹了,可惜与之相对的便是落下的拳头越来越重了。
  挨揍的次数多了,邪魔甚至被迫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条件反射——只靠观察裴知岁的神情,他便能大概预测自己挨揍的程度。
  若是皱着个眉头单纯臭脸,那便心情尚可,普普通通揍几下;若是面无表情,那便是心情不佳,下手也会重一些;若是带着笑脸来的,那便是心情极差,他惹不起也躲不起,只好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思绪回笼,邪魔一言难尽地看着裴知岁地笑脸,心道习惯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明明他早已脱离了裴知岁,不再是藏匿在他识海中任由他宰割的魂体,可一见到这般的裴知岁,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想躲得远远的……不是他太弱,而是裴知岁生气时下手实在没个轻重,甚至有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这恶贯满盈的一生就要终结在裴知岁手上了。
  不过,如今他重回人世,还碰巧得了一具勉强能用的躯壳,纵使昔日的南渊主呼风唤雨,如今也不过是个北域的小小弟子,既无修为傍身,又无凶刀在手,想来也不会对他的计划有什么威胁。
  思及此处,邪魔心中的底气瞬间回来了大半。
  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一道极其刺骨的剑意于瞬息之间直冲他面门而来。
  剑意汹涌凛寒,眼看下一瞬便要刺向他要害,邪魔却并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他微微偏头,望向剑意袭来的方向,下一瞬,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便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直愣愣地隔在他与楚寒衣之间。
  ——是方停澜。
  纵使在看清挡剑之人的一瞬间楚寒衣便以灵力强硬地改变了剑意的方向,但仍有几道微小的剑气打在了方停澜的胳膊上,留下了几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新鲜的血液顺着他的小臂流淌而下,最终在指尖坠落成一滴又一滴的接连不断的血珠。
  “你这小孩,好不讲武德,没看到我俩还有话没说完吗?”邪魔有些不满地看向楚寒衣,语气抱怨道:“说起来我同你师父还是旧识,你便是这么对待你师父的挚友……”
  然而还未等他把话说完,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以不容反抗的力道钳住了下颌。
  “你……!”邪魔被迫转过头,然而就在四目相对看清他神色的瞬间,邪魔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心悸。
  “哈,早该这样了,”裴知岁轻轻嗤了一声,抬手捋了一把额前有些凌乱的长发,语气轻飘飘道:“周子安,你我相识那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偏要眼巴巴凑上来触我霉头,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吗?”
  脖颈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周子安顾不得回答,急忙拍了张符出去,摆脱了裴知岁的桎梏。
  他往后撤了几步,一边平稳呼吸,一边抬手摸了摸脖颈。
  裴知岁没有手下留情,不需看,他便知道这上面定然留下了一片一片的淤青。
  他是从几人与方停澜相遇时才堪堪占据了这具身体,这一路上,他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裴知岁与楚寒衣的相处方式,无非就是撒娇卖乖,跟在楚寒衣身后当小尾巴,俨然一个普通弟子的模样。
  于是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裴知岁不想让任何人知晓他重生的秘密,而他,甚至可以以此作为筹码要挟裴知岁,好好折磨折磨这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南渊主。
  然而事到如今,他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知岁似乎压根不在乎这些。
  这人疯起来的时候,是向来不顾任何人的死活的,哪怕是他自己。
  裴知岁拍了拍被那道符咒轰得破碎的衣摆,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浑身上下散发的气质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他不再收敛自己满身的锐气与杀意,整个人宛若一把刚刚开刃的快刀,气势逼人。
  然而随着身上的杀意节节攀升,他面上的笑容也愈加秾丽明艳,美人如花,花团锦簇之下藏着的却是寒霜一般的利刃,极度的危险,却也极致的迷人。
  裴知岁抬手,于虚空之中握住了一把长刀。那是一柄楚寒衣与周子安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长刀。
  离恨刀。
  长刀出鞘的刹那,方寸之间的天地灵脉猛地躁动起来,纷纷汇聚到了裴知岁的周围。他垂眸凝视着手中仍然没能化出完整实体的长刀,说话的语调没什么太大起伏,却又带着几分不管不顾的疯劲儿。
  “早该这样了,总是猜来猜去有什么好玩的,有些事情就该放到明面上来说才有趣,”他语气一顿,抬眼扫了一圈在场的人:“一个两个,都有自己的打算。有时候我真是想不通,那几块破骨头到底有什么魅力,引得人人趋之若鹜。”
  他轻嗤了一声,道:“不过也无所谓了,我对你们的答案没什么兴趣。我这个人呢有个毛病,自己不痛快的时候就想拉着别人一起不痛快,别人越想要什么,我便偏不想他如意。这世间人人都渴求神骨,我不痛快,便想要这神骨再也不存于世间,无人能够得到。”
  说到这里,他忽然偏过头望向楚寒衣的方向,没头没尾道:“楚寒衣,我忽然想起来,这一世,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我认真用刀的模样?”
  话音刚落,环绕在他周遭的天地灵脉仿佛听见了什么命令一般汇入了他手中的长刀,裴知岁感受着离恨刀阵阵低沉的刀鸣,一路以来积攒的烦躁终于顺理成章地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对,这才对。
  早该如此了。
  谨小慎微不适合他,虚与委蛇亦不该出现在他身上。他裴知岁,生来就该随心所欲、恣意妄为。
  呼啸的刀气以摧山坼地之势扑荡开来。
  “此一刀,名为——”裴知岁手握离恨刀,眼底闪着纯粹而明亮的快意,“遮天!”
  第52章 爱魄
  刀刃插入地面的一瞬间,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了整座山崖。
  炽烈如火的刀气如暴风骤雨般席卷了整个镇灵渊,灼人的热浪以裴知岁所在之处为中心层层荡开,连空气都变得干燥起来。
  只一刀,便弄得镇灵渊地动山摇,硬生生将整座断崖削去了大半。
  裴知岁抽出离恨刀,反手将其插进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崖壁之上,随即一个翻身站定在刀柄上,动作轻盈得仿佛一只猫儿。
  他自上而下望去,只见他们原本所在的地面一寸寸塌陷,待到断崖彻底塌陷后,藏匿于渊壑深处的神骨封印也终于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比起在凤凰洲见到的那枚巨大的灵茧,镇灵渊中的这枚明显要小了许多,气息也要更为纯净,显然还未受到那些怨气的侵蚀。
  然而裴知岁的注意力却并不在下面的灵茧身上,而是落在了灵茧旁的一抹人影上。
  那人瞧着年岁不大,一身剑修打扮,腰间佩着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剑。
  隔着漫天尘沙,裴知岁无法看清那人的相貌,却依旧能够认出这位莫名出现于此的人。
  ——那是尹秋生的幻影。
  只是比起前几日出现在刀剑谷的那个尹秋生,下面的这个幻影却要更加年轻一些,似乎是尹秋生尚未飞升时的模样。
  裴知岁并不意外会在这里见到尹秋生的幻影。神骨乃是尹秋生的一部分,也是促成他飞升的关键,如今神骨有异,放任不管,那些缠绕在神骨上的怨气迟早会找上尹秋生。事到如今,若尹秋生还没有所行动,裴知岁才真是要道一声奇怪。
  他与尹秋生积怨已久,那些数不清的因果并非一朝一夕之间能够消弭。上一次在刀剑谷时他让尹秋生吃了亏,想来这小心眼的家伙必然会找个时机报复回来。
  尹秋生有他自己的谋算,裴知岁亦然。
  凤凰洲的神骨封印虽然被顾飞檐修补好了,但经过二次修补的封印到底不如从前,裴知岁知晓那些怨气的厉害,不出三月,凤凰洲的神骨封印必然会再次松动。
  尹秋生想要的无非便是将他的躯壳重新作为承载那些怨气的载体,他高高在上惯了,总觉得世事都逃过自己的掌控,殊不知裴知岁谋划的却比他所想象的更加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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