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说起这个，唐玉缘有些讪讪。
他本该说起自己最大的疑惑，也就是明明他是人魂却被发配去了魂兮谷这事儿，但他不敢提。
虽然九死一生地回来了，他还是没有力气面对自己欺骗了魔尊这么久的事实。
还是等身体好一点，再诚心诚意地跟尊上道歉好了。
于是他讶异地问：“阳寿不明？怎么还会'不明'？”
“冥尊要跟天命请示，等他消息便是。”
刃无霜感觉怀中人体温偏低，便将锦被拉上来给他盖得严实了些，同时也用体温暖着他。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问问冥尊……”唐玉缘小声道，“我想知道，我前几世、都转生成了、什么……”
那鬼差说他一直是畜生道，他想亲自看看。
刃无霜微微勾起唇角：“就知道你想看这个，我已经要来了。”
说罢抬手一挥，一面铜镜便在两人面前显形，镜面中缓缓有影像开始活动。
“这是近三百余年你每一世的样子。”他温声说。
唐玉缘努力睁大眼睛看过去，入眼便是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怎么又是兔子。
呵，还不止是兔子。
三百余年来，每一世都是小动物，而且是没有开灵智的动物。
乌龟、狐狸、猫猫、狗狗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一世是食铁兽。
难怪自己对阿铁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一直、都在、畜生道啊……”他沮丧地说。
我之前是犯了什么天条了吗？ ！
刃无霜轻轻抚着他的鬓角：“也不能这么说，虽然不是人族，但总体而言，每一世都过得很不错，也都是寿终正寝，在动物当中都算长寿的。”
唐玉缘瘪着嘴，勉强认可这一点。
他转世成的不是可爱的小动物，就是奇珍异兽。
要么被富贵人家娇养着，比如狸花猫还有西施犬；
要么就被人皇供养在皇家园林，比如仙鹤和孔雀；
还有的代表国家出使外邦，比如食铁兽和梅花鹿。
动物寿数都不长，三百多年足够他转世十几二十次，粗粗看来，的确每一世都活得不错。
“我不是……看不起、小动物……”唐玉缘郁闷道，“但不是说……七世畜生道，就能转生为人、一次吗？”
刃无霜下颌贴着他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你这也不全是小动物，有很多都是祥瑞，毛茸茸的多可爱。”
唐玉缘：……
不要代入私人喜好，混淆概念！
“冥尊说，修行不够的人会被转世为牛马这样的牲畜，受尽苦役，但你每一世都是瑞兽，也是修行好的奖励，只有最纯净的灵魂才有这样的待遇。”刃无霜温声道，“这并不是一种惩罚。”
但唐玉缘不这么想，总觉得这是人家客气的说辞。
自己上一世还是小猫咪呢，也没做什么恶，那怎么这一世又转世为人了呢？
还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儿。
这冥尊到底有溜没溜啊？
牢骚不敢说出来，这个话题也只能到此为止，唐玉缘转而问：“尊上，阿铁，还有我、师兄师姐，他们呢？”
“仙盟对你师兄师姐还有诛杀令，我没让他们回去，暂且安置在了后山禁地，那里灵气充足，适合他们修养疗伤。”刃无霜意识到他有意回避关键话题，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回答问题，“阿铁现在守着从万妖塔抓回来的那些妖族叛逆。”
唐玉缘怔了怔：“你没杀……”
“我是想杀了他们，尤其是绿竹姬，若非他用了那么卑鄙的手段，你也不会有此一劫。”提到这些人，刃无霜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但我不想你知道了之后难过。”
虽然不能理解，但揣测到心软的芋圆一定会这样，所以他还是手下留了情。
而且他也想留着那株跟绿竹姬长在了一起的妖髓灵芝，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但到底是最后一棵，他不想干蠢事。
至于其他造反的妖，虽然没杀，但也几乎废了他们的法力。
想到唐玉缘在自己怀里气绝的那一刻，魔尊心头火就烧得旺盛，很难克制自己的杀意。
唐玉缘一听，立刻感动地搂住他的脖子，虚弱地说：“尊上……你真好，谢谢你。”
抱着他柔软单薄的身体，刃无霜方才起的那点暴躁瞬间又被瓦解冰消。
“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我把他们囚禁在了惑妄宫的牢房里。”他低声道，“至于万妖塔，塔顶被我毁了，出口结界也失了法力，我在第六层重新布了一个，毕竟里边的确不少有歹心的妖族，不宜放他们出去。但是被抓来的那些无辜人族，我已经安排执杖使把他们送回人界了。”
高冷孤傲的魔尊一改往日里的少言少语，细细地跟他的芋圆汇报着后续情况。
“尊上，你真的，很善良。”唐玉缘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中激动，偏头在他的下颌轻轻一吻。
刃无霜心脏剧烈一震，屏息压住所有情绪，漫不经心道：“别用这个词侮辱我，我不过是想哄你高兴罢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并不在乎别人的性命，更不在意什么行善积德，反正魔族没有来生，没什么指望。
他在乎的，有且只有一个唐玉缘。
一个欺骗自己还楚楚可怜的假兔妖。
“我很高兴。”唐玉缘当然看得出魔尊在说违心的话，但并不打算拆穿，趴在他胸口缓缓长出一口气，“大家都没事，我真的很高兴。”
可偏偏只有你最有事。
刃无霜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如刀绞。
怕什么来什么，之后几天，唐玉缘的身体果然没有更加转好，而是刚好一点，情况突然急转直下。
那天他精神不错，刃无霜便叫了阿铁来陪他玩。
唐玉缘见了阿铁，精神确实为之一振，聊天也好，靠在食铁兽毛茸茸的后背睡觉也好，都很开心。
可到了晚上，暮色四合之时，他突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再次陷入昏迷不醒的状态。
刃无霜以灵力探查他的身体，果然发现其他的都没问题，是那兔子妖丹在作祟。
先前唐玉缘身体虚弱至极，妖丹无可掠夺，便还算安分，可但凡身体有那么一点养料，它就会开始反噬。
他本就是人，既然妖丹于他身体有损，刃无霜反复思量，最后决定将妖丹取出！
虽然这事两人还没有打开天窗说亮话，但现在来不及了，先把危机解除再说。
如果唐玉缘真的恢复人身，恐怕自己的魔气、灵力也不能再输入他的体内，为了保证安全，刃无霜准备好许多续命的天材地宝放在一旁，以便随时补救。
又把重栾和姜草薰叫来，好让他们随时能给唐玉缘输送修仙者的灵力。
至于陶长安，魔尊对他没好印象，便不让他来了。
一切就绪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掌心放在唐玉缘丹田上方，以灵力吸住妖丹，缓缓向外撕扯。
是的，撕扯，那妖丹被牢牢移入体内，现在已经跟唐玉缘的筋脉结合得非常紧密，几乎就像是他自己结出来的一样，若要取出，与剖丹无异。
必须万分小心才行！
魔尊活了近五百年，取过无数妖的妖丹，从没有一次，让他觉得如此艰难。
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悬在一颗极为柔韧的蛛丝之上，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哪怕生死簿上唐玉缘并未显示寿数已尽，可谁能知道，他的阳寿到底多长？
刃无霜不敢拿这个来开玩笑。
就算他可以无数次地去闯冥宫、夺魂魄，但也不能让唐玉缘一次次遭受死又复生的折磨。
妖丹还没剥离丹田之上的经络，床上的唐玉缘就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唔……”
刃无霜赶紧卸了力气，低头去看他：“圆圆，难受吗？”
这话就多余问，唐玉缘先前只是面色苍白，现在则是苍白又扭曲，眉心紧紧皱在一起，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喃喃地说：“好疼啊……”
疼是一定会疼的，毕竟是把身体里的东西活生生地取出来。
刃无霜不敢用灵力麻木他的痛觉，怕他无法感知危险。
“乖，忍一忍好吗？我们再试试。”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温柔，只知道自己心痛到了极点，低头轻轻吻在唐玉缘的眼睛上，“我会很小心，尽量不让你太疼。”
疼痛或许是让唐玉缘清醒了些，他微微睁开眼睛，翕动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气若游丝道：“没事的……你……放手去做……好了……对不起……”
你还是知道了对吧？对不起，我骗了你。
疼没关系，我可以忍住的。
再也不想用虚假的身份面对你了。
“不必说那些。”刃无霜握紧他的手，轻声道，“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