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沈从祁刚从公务上回来,连军装都没换,抬腿下车后,衣肩笔挺地从人群里走进来,惹眼的外貌照旧让人难以忽略,他被注视着,饶是这种郑重压抑的丧事上,他面容上没有太多情绪,冷淡地走进灵堂里,对着棺椁和牌位冷漠地淡瞥了一眼,再没有动作,仿佛他前来只是为了走个过场。
  丝毫不遮掩的傲慢,刻薄,他甚至连装都懒得装。
  沈夫人哭棺哭得眼都混浊了,望见沈从祁如此反应,她气从心起。
  “这一阵你去哪了?”
  沈从严没了,沈从祁的兄长,更是他母亲的另一个儿子没了,沈从祁却连面都没露过几次,丝毫不关心她,更加不关心沈家。
  “处理公务。”
  “你哥哥没了,你就不能哭一哭吗?”沈夫人对于自己这个孩子的薄凉已然寒了心,她从来只当他顽劣自私,日后好好教导,知晓家族为本,人就歪不到哪去,然而现下沈从祁冷漠的态度却在打她的脸,教她好生难堪。
  沈从祁压根眼里没有沈家,速来对他照拂偏袒的哥哥暴毙,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流,甚至一点场面样子都不愿意做,就是旁人看见人死了都得哀悼两句,整个人淡漠地好似事不关己。
  “……”沈从祁低头看了哭得满面含泪的沈夫人一眼,没有说话。
  或者说,他没有耐心说话。
  沈从祁看着灵堂里盈盛的火光,打量着这个早已经从内部腐朽衰败的大家族。
  这个,吸着楚秾的血的大家族。
  沈家早该衰败了,依照这个世界的原发展,沈家会湮灭于去年的饥荒中,沈从严会双腿尽断失心疯而死,是楚秾支撑了这个宗族的荣光富贵,但是这场葬礼追悼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小妾的名字。
  他当然了解沈家人内里的虚伪做派,但是亲眼看到宗族对他爱人的轻蔑和羞辱,他仍旧幼稚的有点愤怒。
  当然,如果有牌位,他也是要愤怒的。
  “你是不要家了是吗?”沈夫人通红着眼睛问他,又哀又怨地说:“我就是养条狗,它也知道冲我摇尾巴!”
  “家?”沈从祁复述这个字。
  没有人类会把蝼蚁的家当做自己的家,同样的,毫无同情心,刻薄又自私的邪神也不会和凡人是一个阶层,他遵守世界规则,遵守世界凡尘的权利架构,却从未真正的把沈家看进过眼底。
  沈从祁说:“如果我不在沈家,你过不上这种日子。”
  是他托生在了沈家,所以沈家得以获得了一些气运,一上而上。
  “别要求我做什么。”沈从祁无礼地说:“我没有耐心。”
  “你!”沈夫人气得手抖,她挥着手就要打沈从祁,一脸悲愤模样,沈从祁转身走出灵堂,她身体落空,直接向前扑了一个踉跄,撑在桌子边缘,身体脱力,支支吾吾的哭:“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她一边哭一边忍不住抬头看,想要看沈从祁的反应,却只看见沈从祁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哭得更凶了。
  ……
  京都时新的一户四合院里,正中央亭亭地种着枇杷树,青绿肥大地摇着绿茵,最为罕见的一辆洋车停在门口,晃了一阵后,下来几个人,进了四合院,洋车也不知道从四合院哪里开了一道小口,钻了进去。
  沈从祁一下车进了四合院就换了军装,换成了平日里的衬衫长裤,到佣人手里要了托盘。
  沈从祁端着托盘推门而入,楚秾坐在书桌上算账本,长发用一支笔盘着,几根碎发散落了下来,他听见声响,一抬头对上沈从祁视线,他弯起眉眼,问候道:“来了?端托盘做什么?”
  他走下桌椅迎向沈从祁,看见托盘里摆放着剪刀和白布,他不明所以。
  “剪头发,换男装。”沈从祁顺手又熟练地托住他,解释说。
  “?”
  楚秾已经很久没剪回短发了,要不是沈从祁提起,他都根本没记起来他乖乖坐在镜子前,身体崩得直,不像是剪头发,倒像是作什么缝合手术一样。
  沈从祁给他铺好白布,看见他这样,敛下眼底触动的波澜,伸手摸了摸楚秾浓密柔顺的黑长发,又用小指勾了一缕头发在手上把玩,他自己竟是有些难以下手。
  舍不得。
  “快剪吧,剪了换钱,我们今晚吃水产。”楚秾抬头看他,沈从祁指节上的乌黑发一瞬间滑落,两个人对上视线。
  楚秾的头发在小贩手里向来是能卖高价的,乌黑浓密,又长又柔顺,手艺好的假发匠可以制顶好的假发,楚秾像卖了它。
  沈从祁喉结滚了滚,哑声说:“好。”
  卖肯定不能卖,但水产可以吃。
  沈从祁拿起了剪刀,稀碎声响掠起。
  楚秾看着镜子,忽然开口问:“沈从严要害我,可他自己怎么死了?”
  楚秾那夜昏过去后,醒来就到了四合院,沈从祁说沈从严要害他,第二天一早就传来了他和沈从严一起的死讯,沈从祁借机要让他假死脱身,他就先藏在了四合院里。
  “谁知道呢?”沈从祁手里还拿着剪刀,高大的身体弯着肩背,略微的狼狈,他漫不经心说:“报应吧。”
  沈从祁第一次给别人剪头发,他剪的很认真,一缕一缕的理得整齐,先剪到耳后,再缓慢修剪末梢剪出层次感,虽然他十分生疏,但是他认真又用心,放下剪刀后,小心翼翼地清理楚秾身上的稀碎发末。
  他看着镜子里恢复短发,绕着一身矜贵书卷气,偏又五官秾丽的少年,两个人视线在镜子里交汇,沈从祁声音暗哑,隐隐兴奋:“以后,我就不用叫你小妈了。”
  楚清清已经死了,他叫楚秾。
  性别男,是沈从祁的男妻子,是京都商会会长,沈家主人,往后无数年更会是邪神的妻子,会被他藏在属于自己的极南渊域里没有人知道。
  他仅仅只是一想,就觉得血液沸腾。
  “以后,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你还可以光明正大地读书念大学,不必缩在后院。”
  “女人也可以啊。”楚秾说:“我之前只是碍于身份。”
  沈从祁愣了一瞬,随即笑了一下:“是,男女都可以读书念大学。”
  楚秾顿了顿说:“沈夫人又张罗着买小妾了,我全都拦了回去。”
  “嗯。”沈从祁不在意这些。
  但楚秾想说的也不知止这点,他眼神望着沈从祁,问:“你当初,是怎么应下接我的事的?”
  沈从祁不是有耐心的人,只要他一觉得无聊不耐烦,他是一寸时间也不愿意浪费的。
  “可能……是命吧。”沈从祁皱了眉,略微迟钝说,深思那天自己是怎么穿上那身喜服,站在门口的,却始终得不出结果。
  沈从祁可以拒绝,但也许是太无聊,或者那天心情不错,他冥冥之中就是站在了喜轿前,对着那道帘子里端坐的新娘伸出了手。
  他还故意使了坏,绊了新娘好几下,礼堂上抛下新娘走了,而后又后悔没有拜堂,后悔了一年半。
  他就是固执的要补上婚礼,在楚秾所属的小世界里占有一个名分。
  这叫名正言顺,要真让楚秾当他小妈,他会发疯。
  第一百五十一章 民国的冥婚新娘
  沈家丧事过后,门厅冷落了一阵,沈夫人平时喝茶的贵妇朋友都不怎么前来拜访了,白家一家也就白柔时不时前来看看她,但是白柔不知道怎么拿到了国外飞行学校的录取通知,也不知是谁给了她钱财,她直接荒谬地坐船走了。
  现在只剩下她是一个人枯坐沈家,日子一天天无聊透顶。
  她素来过惯了养尊处优,前呼后拥的日子,现在尝到了苦头,她又隐隐开始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对沈从祁说那些重话。
  沈从祁脾气再坏,都是她的孩子,说话难听又怎样,脾气薄凉又怎样,只要慢慢教,人总是会回来的,沈从祁就是年轻气盛,等长大了成熟了,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性格就自然成熟了。
  到时候他自然可以懂她这个母亲的良苦用心。
  当日她就是脾气上来了,觉得小儿子也该和大儿子一样贴心懂事,这才说了重话,结果沈从祁现下连家都不回来了,天天不知道去了哪里,连份消息都没有。
  她呆在家里日子难熬,终于按耐不住,给军区抵了一封信,让沈从祁回家一趟。
  她本以为沈从祁会推掉这封信,打算自己亲自前往,然而沈从祁却应下了信,回了沈家。
  沈夫人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鬓角的白发遮掩住,理了理自己的短褂褶裙,看见身形挺拔的男人进来,她就拥了上去,满面微笑,热切说道:“从祁来了?快坐下,来吃顿饭吧,厨房已经在做了,都是你爱吃的。”
  “……”沈从祁在她面前坐下,没出声。
  沈夫人当然也不强求沈从祁也同她一样热切,能来就说明沈从祁心里还是有她,有这个沈家的。
  只是她日子太难熬了,一看见小儿子就忍不住关切亲近,她絮絮叨叨地说一些近来沈家发生的事,东拉西扯,话也不敢埋怨沈从祁,自己自顾自说道现下沈家没了商会又脱了粮行的收入,银钱锐减,抬小妾冲喜的事也不顺,她忽然顿住,忍不住问:“从祁,你去打听打听,这楚秾是什么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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