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楚秾看着眼前的红盖头,坐在柔软的床铺上,害怕又不安地瑟缩着,手里被喜婆塞的大红苹果险些握不住,纤细的手指掐出白痕,心跳加速得很快,他别扭又荒谬,极其不安的感觉一直在心头环绕着。
他很害怕,又很茫然,之前最为强盛的气愤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是被卖来这的,他家里刚刚出事,他不久前才下葬了他的父亲,自己还没有从孤身一人的生活中抽离出来,就被村长诓到上了花轿。
村长说,他是被村里送进北都大学堂的,他信以为真,一转头他就被几个喜婆围住了,他们极为积极热切地劝说他嫁给沈三爷。
他听都没听过,据说已经去世二十多年的沈三爷。
且不说他是一个男性,并不适合同另一个男性婚嫁,其次,他也不该和一个死去的人婚配,这种荒谬程度就是错上加错,他们却偏偏要说这是命中注定,明明荒谬得很,却无人阻止。
他哭过闹过,也绝食过,然而村长却以楚家祖坟相要挟,逼他就范,楚秾这才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以为和蔼可亲的村长的真面目。
他无心无力,不得不妥协。
他被配冥婚了,被浩荡热闹地送进了沈府,沈府宽阔得他脚都走酸了,是个极其富贵的人家,然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嫁得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时候没的,长得是什么模样。
没有人告诉过他,也没有人真的有心让他了解过他的夫婿。
他料想,大概是个四五十岁的孤寡富商,而且极其信命,死了又不安生。
今日喜婆匆匆和他说了流程,他必须戴着盖头坐到天黑人静时,如果无人叨扰,他就可以自己入睡了,今夜不能叫下人伺候,否则会惊扰自己的夫婿,说完就匆匆走了。
楚秾茫然得很,他没见过几场婚礼,也没闹过洞房,不曾见过新房里新郎新娘是如何相处的,尤其这么莫名其妙的冥婚荒谬至极,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楚秾捏着苹果,终于等到门外嘈杂散尽,他以为天黑夜静了,刚要动作时,他却看见灯火一阵摇曳,光影晃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面前的红盖头就被挑落而下,像是一只红鸢鸟在眼前飞下一般,他视线没了遮挡,错愕着抬头看过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真的对上一双走笔凌厉的眼。
是个极为英俊的男人,他看起来很年轻,高大挺拔得像是山峦遮眼,身形优越,五官立体而深,很是完美。
一双眼直直地盯着自己。
楚秾愣了片刻,随即看清男人身上西装,他错愕地睁大了双眼,西装似乎是定制的,在西装领口处有绣字纹样。
从祁。
沈三爷的名字。
楚秾吓得苹果都滚在了地上,脸色发红着,侥幸问:“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向楚秾靠近。
楚秾一下就缩到了床上,害怕得滚起被子抱住自己:“你!你别过来!”
“你究竟是谁!”不可能是沈从祁,一定是谁的恶作剧,沈从祁已经没了二十多年了!
男人顿住脚,看着楚秾,想往前又没有往前。
“你不要乱穿衣服!沈从祁已经不在了!”楚秾还想反驳,却不经意间看见沈从祁脚下苍白的地面。
没有影子。
“……”楚秾顿时浑身发冷,吓得想要叫人。
眼前的只怕真的不是人,而是一只死于二十几年前的鬼。
“你不要再往前,不要靠近我!”楚秾很害怕,很想哭,更想喊人,可是他却突然想起来喜婆交代的事,他一下收住了声。
沈从祁就真的没有再上前,然而他目光却一直盯着楚秾,热切又专注的,深黑的眼眸里情绪深沉。
沈从祁很喜欢他的新娘,漂亮纤细,乌发雪肤,一身红裙,红盖头被挑开,桃花眼潋滟望过来,漂亮得不像话。
但是他的新娘很害怕他,一直在驱赶他,他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并不希望他的妻子害怕他,他会很难过。
“……”楚秾抱着被子警惕着沈从祁靠近,自己一直提着精神,脑子想法纷繁嘈杂,几乎乱得不成套。
沈从祁成了鬼,沈家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沈家是不是一直吃阴气发得财?
他是不是会被鬼拖入阴曹地府?
他是不是要死了?他是不是也要沦为沈家发达的祭品?
楚秾情绪起伏极大,今天穿戴打点又累了一天,抱着被子,屋子里又烘暖弥漫,暗香浮动,他不知不觉地就闭上了眼睛,有些过长的头发散在锦被上,长睫毛落下点点阴影,却还僵着身体,抱着膝盖而眠。
男人终于上前,却捧着他的头,缓缓把他放进了棉被里,给他拆了发束装饰,还把衣物变化更换了,灯光熄灭,暗夜侵袭,楚秾在黑暗里更加深眠,他更加裹紧了被子。
一声叹息缓缓滑过楚秾耳边,但他没听见。
一夜过去,楚秾再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竿,难得的大晴天的太阳从窗外头照进来,看着就暖和,门外的丫鬟已经等了两三个小时了,金盆里的热水都换了十几轮,有人想要上前敲门,却都不敢真的上前,他们一直等到楚秾醒了,才立刻鱼贯而入。
楚秾还在呆愣间,就被推到了梳妆镜前洗漱。
楚秾对着那面做工精良的铜镜,被打磨到清晰照映面部,里面的少年穿着精细衣物,像个少爷,他才恍惚想起来。他嫁人了。
忽然他又顿时崩起了精神,想起来昨天晚上看见的男人,他差点拨倒了铜镜,以为自己入了阴曹地府,丫鬟递过来面巾,他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完好无损。
沈从祁没对他做什么,还帮他换了衣服。
楚秾皱了眉,想要询问关于沈从祁的情况,但是鬼神之事,他不笃定沈家人都知道,他只好询问丫鬟道:“请问这位姐姐,你可知道沈三爷……”
“沈三爷?是您的新婚丈夫啊,大老爷说您是沈三爷命定的夫人,夫人你别伤心,许是你们姻缘线错了时辰,所以你才没见到沈三爷。”
丫鬟变着法哄楚秾,楚秾沉默不语。
“……”
行吧,她不知道,她还不敢提死字,这是主子的忌讳。
姻缘错乱一下错二十年?还隔了生死?
月老有点冤枉。
梳洗修整完,楚秾没有再穿女子衣物,换了一身长衫,头发剔落,连忙跑去正厅敬茶,昨天喜婆也提醒过,说新妇还得早起伺候公婆,还得敬茶行礼改口,大院子规矩森严,他一觉就睡到了正午,只怕跪祠堂也还不清过。
他匆匆赶到时,赫然看见正厅里已经等了一堆人,他们齐刷刷地看着他,楚秾顿时心虚,觉得自己只怕要受得刑罚不轻。
他正害怕紧张时,坐在正堂上的中年人祥和地看着他,却开口道:“来啦?”
楚秾看着中年人儒雅温和的面容,却觉得眼熟,他苦思冥想,才终于回忆起来,当时他在村长家里帮工,端茶倒水的时候看到过,他时不时会扫过来眼神看他。
他皱了眉。
那时候就是在相看他了吗?
楚秾还站着犹疑时,他却听见中年人说:“要论辈分年龄,我是你大哥,沈从严。”
楚秾懂他意思,他在示好,立刻唤他:“大哥好。”
楚秾以为是要叫自己下跪敬茶,然而沈从严却起了身,拍了拍位置:“快快快,你快来坐着。”
“?”楚秾不解,却还是走过去坐下了。
沈从严勾出一点笑容,招呼身边人:“你们还不快过来敬茶!”
第一百一十一章 民国的冥婚新娘
“?”楚秾完全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他改敬茶改口吗?
他坐在正厅上,沈从严退到了他身侧的位置,和他并排坐着,楚秾还没回过神,地上就跪了一个赫然比他大上许多的青年男人,穿得闲适衣衫却也板正着,在他跪得恭恭敬敬的,腰背挺直着给他敬茶。
楚秾还没明白情况,自己就先接了茶,他倒没喝过几回茶,生疏地用杯盖滤茶刚要喝下时,突然听见眼前男人中气十足又恭敬地喊了一声:“三奶奶好。”
楚秾手里的茶险些打翻了。
什么?
楚秾总算才明白,他才是要被敬茶改口的那位长辈,而且他辈分居然这么高。
怎么就是给他敬茶了呢?
楚秾对于沈从祁的地位有了些缕的意识,但是这事荒谬得他一时半刻难以消化,但是,眼前青年人已经跪了,他如果跳起来不接受敬茶,多半会坏了规矩。
沈家人多半是已经接受他的存在的,所以聚集了一堆,要给他敬茶改口,沈家人不说什么,他也不能推拒。
难怪他睡到日头斗转,也不曾有人叫唤提点他。
只是眼前的青年人要是再大几岁,都可以和他的父亲相比肩了,却平头砸下“三奶奶”这个称呼。
他是个极为年轻的少年,怎么听怎么别扭,他转头求助一般地看向沈从严,沈从严察觉到他的目光,也看过来,贴心问:“弟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