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另外一些人,吊在墙上,锁在角落,关在铁笼子里。
  他们都没有力气喊叫,也没有办法嚷嚷。
  我喜欢这种乖巧的安静。
  检查完所有玩家的情况,确认他们的意识都在游戏中。我脱掉胶皮手套,沿着楼梯向上走。走到半路,身体僵住,无法再向前迈步。
  通往一楼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明亮的光洒进来,落在我脚背上。
  而维娅。
  穿着湿淋淋校服的维娅,就站在入口处,披着满身的光。她的脸色幽暗难辨,红宝石似的眸子泛着让人心悸的光。
  “原来学长和同学都藏在这里啊。”维娅长长叹了口气,走到我面前,用滚烫的手指抚摸我的脸。她在观察我,无比仔细地,试图将我剥皮剜骨,看清内里所有构造。
  “纪柏川说得没错,你真的很笨。”她说,“明明穿着园林维护工的衣服,我从昨晚到今天都没有问你,你居然也没觉着不对。”
  我忘记了。
  “明明我每个早晨路过时,都给你打招呼,你都没有发*现我认识你。”
  认、认识我?
  “我走到哪里,你的视线就黏到哪里。躲不开,也扯不掉,黏糊糊的感觉真恶心。而且还要我每隔一小时报备一次,疯子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让你不舒服。
  啪!
  响亮的耳光甩在我脸上。耳朵里嗡嗡的,嘴里全是血腥气。我回过头看她,她微微笑着,重新抚上我发烫的脸。手指探入额头纱布,扣住结痂的伤口。
  “你在笑。”维娅问我,“你明明在哭,为什么又在笑?”
  “因为我不知道。”我张嘴说话,尝到了咸湿的眼泪,“我不知道你原来一直都关注着我,你也看着我。我以为你被游戏控制了,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清楚……”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
  “被控制的感觉的确很难受。从一出生,就很难受。”
  ……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吗?蠢货。”维娅扼住我的脖子,毫无预兆地将我推到墙壁上,双眼怒睁声嘶力竭,“我说我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被控制了,你这没用的、从上个游戏开始就缠着我的蠢货!”
  轰隆隆,世界落下惊雷,将我的灵魂炸得粉身碎骨。
  第18章 不受控的女主角
  什么是真实的?
  什么又是虚假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维娅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她出生在一户和谐美满的家庭。还不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就能感受到母亲温暖的抚摸,以及父亲小心笨拙的拥抱动作。她被无数次抱起来,又无数次放进婴儿床。两个大人围在床边,轻声商量她的名字。
  “Vexia,听起来很有力气对吧?”
  “要健健康康,强壮有力,一辈子不受委屈。”
  他们叫她维娅。一个饱含了爱意与祝福的名字。一个……很熟悉,仿佛与生俱来的名字。
  然而强大的名字无法驱除婴儿的梦魇。自打维娅有意识起,每一次入睡都会梦到零零碎碎的光影片段。最初,是湿哒哒的灰雾,无风拂动的窗帘,后来,是窗户外飘荡的黑影,床单下滴的水。
  维娅不喜欢这些景象。
  她有种无端的愤怒与悲哀,却又无法从情绪里挣脱出来。婴孩的大脑装载不了太多东西,于是她只能反复困在梦魇里,熬过一个又一个黎明与黑夜。
  很想破坏。
  很想弄坏什么东西来发泄。
  直到有一天,母亲牵着陌生男孩的手,走到婴儿床前。彼时她正在做梦,梦中永远徘徊窗外的黑影折叠身体,趴在了破旧的窗台边。它有双瘦长漆黑的手,每根手指融化拉长,顺着窗台流到地面,又爬上床铺。
  此刻梦境与现实重叠。维娅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黑漆漆的玩意儿顺着护栏攀缘而上,缠住她脆弱的手脚和肚子。很冷,身体像结冰一样冷,喘不过气,喘不过气。
  要挣脱。要甩开。
  可是她无法灵活控制自己的身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的在挣扎。
  将要窒息之际,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碰到了手背。她下意识抓住了它,满床的黑色物质瞬间消退,哗啦啦落在床前地板上,涌动着变成一尊漆黑的雕像。
  雕像在哭泣,大颗的眼泪淌过脸颊。
  [维娅]
  嘶哑迟钝的声音在喊她。
  [看我、看着我]
  [不要、看龙]
  维娅听不懂它的意思。它哭得很让人心烦,哭得整个房间都发霉变色,吱吱嘎嘎地呻吟。后来她从梦里醒来,恰好看见母亲拿走了恐龙玩偶,用温柔的语气教训黑发黑眼的小男孩。
  幼小的婴孩抵抗力弱,不能随便给东西。
  但男孩很固执。他看向维娅,迷迷糊糊的维娅也看他。
  好眼熟的长相。不喜欢,不喜欢,说不出理由的不喜欢。
  这是二人的初见。
  为了不损伤年幼孩童的好意,维娅的母亲还是将恐龙玩偶清洗消毒,放在了维娅身边。她每日将它抱在怀里,睡着了也要抓着它的尾巴,如此一来,梦魇中入侵的黑影,就只能跪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呼唤她。
  导致维娅从小就对视线格外敏感。也特别抗拒黑暗密闭的环境。一旦卧室的灯灭了,门关了,她就会竭力哭闹。
  梦魇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丰富。她不再仅仅梦到灰雾窗台与黑影,而是窥见更多更压抑的画面。现实中,她扶着墙歪歪扭扭地走路,睡梦中,发霉的客房门自动打开。现实中,她探索着家里每层楼的房间,睡梦中,延绵不绝的封闭回廊陈列着数不清的房门。
  紧闭的门让人不安,敞开的亮灯房间也只能带来些微温暖。
  所以,清醒时维娅喜欢把家里所有房门打开,把所有的灯都点亮。父母不理解这种行为,但当他们发现无法制止之后,便纵容了她的习惯。
  “我不喜欢黑。”她词不达意地解释着,“喜欢白的,亮的,暖和的。”
  邻居家的男孩总喜欢过来找维娅玩。维娅不喜欢他,他的眼睛没有同龄人的轻盈感,反倒像极了梦魇里的黑影怪物。当他看向她,她会联想到潮湿发霉的气味,粘稠得难以剥离的触感,永无歇止的哭声。
  可是维娅无法拒绝他的靠近。
  起先她想告诉母亲,不要让那个孩子到家里来。
  但说出口的话,变成了“哥哥今天来不来?”
  门铃响起的时候,没人替维娅拒绝。她只能亲自下楼,爬上门口的小凳子,从监控屏幕里看他。
  举着恐龙道具的男孩问:“维娅,要不要玩冒险游戏?”
  不要。
  不和你玩!
  但她的手指不受控地点击屏幕,允许开门。
  啊啊啊,好生气!
  气得维娅抓起玩具积木打他,用双手推他。他们在爬爬垫玩游戏,她真的很努力,努力地挥舞着手头一切危险的物品,试图吓唬他,劝退他,甚至伤害他。
  全都没有用。
  她伤害不了他。扑在他怀里,气极反笑拉扯他的脸,还能得来他委屈的撒娇。
  平心而论,他并没有犯错。年幼的维娅模模糊糊地想,也许自己不应该把情绪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可是,她又讨厌死了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就好像有另一种意志,时不时地夺走她的身体,枉顾意愿地与男孩亲近。
  就连父母也赞同这种亲近。
  “我们小区里孩子太少,有人过来陪维娅玩实在太好了,又懂礼貌,又爱干净,而且处处照顾维娅。”父亲这么说。
  “他是个很让人放心的孩子。维娅太活泼了,经常跑得找不见人影,有他看着我也放心。”母亲这么说。
  每次聊着聊着,他们会突然转过头来,对维娅说话:“你要经常和他在一起,因为你们是青梅竹马。”
  好奇怪。
  这种时候,父母变得不像父母,成了套壳的空心人。呼吸的空气,脚踩的地板,家庭的陈设,全都有种拟态的不真实感。
  好在下一刻,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温馨,和平,挑不出任何瑕疵。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维娅和家人相处,和邻居家的小孩一起玩,只要她不打算抗拒他的出现,不打算真心伤害他,生活就不会出现异常。她曾无数次借着玩闹观察他,从眉眼到嘴巴,到苍白瘦弱的身体。怎么看,怎么试探,都没有任何问题。
  他似乎只是个有点早熟的怪脾气小孩。
  在被她欺负或撒娇时,会偷偷地弯起嘴角。
  在她和其他孩子奔跑打闹时,会安安静静待在阴凉处,为她守着玩具箱和小水壶。
  “我又赢了!”无数次地,维娅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叉着腰向他炫耀,“这公园我最厉害,请称呼我为老大!”
  阴影里的苍白男孩打开水壶递给她,很听话地喊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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