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华 第446节
让他们都看到实力,才是最好的凝聚人心的办法。
眼前的时机就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萧恒绝不可能放过,苏嵘怎么会劝呢?这个时候,他只会舍命陪君子的。
其实这些道理,廖经续自己也明白,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回去找了一身十分普通的棉布衣裳换上了,便过去跟萧恒他们会和。
萧恒他们穿的也十分朴素简单,若不是萧恒实在是白的有些过分了,也没什么破绽。
不过,萧恒很快便让人拿了锅灰过来,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的脸给抹的黑漆漆的,只露出两只亮亮的眼睛。
众人一看,都忍不住笑了,廖经续也得说一句:“殿下这样打扮,倒是瞧不出什么特别了。”
就是个子高了些,土人们普遍要矮些的。
众人说话间就已经准备好了,萧恒便下令出发。
廖经续和他的幕僚对这里的情形知道的还是比京城来的更清楚的,都抽空将此地的几个军户们的村落跟萧恒他们仔细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其实说是有三万多士兵,可这些土人们,过的也不是很好。”
土人的确得优待,但是那也得是上层的土人。
普通的土人,过的实在不怎么样。
萧恒很快就理解廖经续这番话了----因为他们一上午走了两个村子,这两个村子,无一例外都是泥屋茅草屋顶,到处都破败不堪,前些天才下过雨,黄泥地泥泞难行,这一路走过来,他们所看到的,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在田中耕种,一个个看上去的确如廖经续所说,过的不好。
苏嵘在边上都禁不住皱了皱眉,想着都说云贵穷,在府城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太大的体会,但是此时来了这些地方,是当真能体会到了。
崔大儒是游历过各地的人,对于这些情形早已经习惯了,并没有露出什么异色来,只是,转了两个村子,他重重的吐了口气,脸色不大好看的说:“杨参议真是吸血无度!”
他突然这么说,大家都纷纷看向他。
廖经续反应的最快,苦笑了一声说:“朝廷年年都给土人们额外恩赏银子,不过,这些银子,到不了普通土人手里,更是到不了军户手里。”
都被那些土人上层给克扣了。
遇上杨参议这种狠毒一些的,便是这种情形----卫所的军户们过的如此贫苦,连立身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按照朝廷给的军饷和恩赏银子,原本绝不至于如此的。
所以,崔大儒有此一说。
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原本认为土人蠢,尤其是之前围攻纪家,现在又抓了唐驸马,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但是现在想想,他们也不过是可怜人,都是为了活着罢了。
大家又陆续再在村子里逛了逛,对于当地的情形算是了解的差不多了,便准备出村。
总算是要回去了,廖经续无声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只是出了村口,在村口老槐树底下,他们被一对祖孙给拦住了。
因为是打着收皮子的旗号出来的,他们是牵着两匹马的,这也是当地商贾常有的装备,一路上都没有引起人的怀疑。
这时候那对祖孙忽然冲出来,吓了众人一跳。
廖经续反应极大,立即便厉声呵斥:“干什么!?”
萧恒的护卫也都暗暗将手放在了腰间。
萧恒却打了个手势,令护卫们不要轻举妄动,见那个老人家已经被吓得手脚发颤,说不出话,便温和的喊了一声:“老人家,怎么了?是不是家中有皮子要卖?”
老人家焦急的摆手,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颤动,面色涨红的结结巴巴的朝着萧恒磕头:“我孙子病了,求求好心人,你们有马,带我们去城里找大夫,求求你们……”廖经续心生警惕,倒不是他不爱护百姓,实在是,土人设局来坑害来往商贾,这种案子也不是第一起了。
他是怕这也是,到时候惊动了卫所那边,可就不好了。
他着急的冲萧恒使了个眼色。
萧恒却注意到,那个老人家背上的孩子面色潮红,嘴巴青紫,显然是真的病了。
这孩子的病,耽误不得。
萧恒立即做出了决定,喊了一声:“先生!”
他出来,自然是把申大夫带在身边的。
申大夫早已经过去了,伸手去把他背上的孩子解下来,翻看了孩子的眼睛,探了脉搏之后,便有条不紊的拿出自己的金针包来。
老人家已经呆住了,茫然的看着申大夫忙碌,几次想要出声,却又看着萧恒一行人露出畏惧的神色,直到那边孩子哭了一声,他才克制不住的跑了过去,见孩子已经醒了,顿时喜得朝着申大夫就要磕头。
申大夫忙伸手将他搀扶起来:“老丈快别这样了,我们走南闯北的,也收药材,会些赤脚大夫的本事,遇上了,就不能不救的。”
第1027章 二十六克扣
孩子才三四岁的样子,看上去瘦削可怜,连哭声也跟小猫儿似地,申大夫忍不住啧了一声:“老丈,这孩子身体弱啊!”
老丈顿时忍不住哭了:“是啊,他生下来就没了娘,没喝过一口奶,都是我们去村里装了羊奶喂大的,自小就三灾八难的。这次若不是遇见了恩人们,还不知道怎么着了……”老人家看上去起码也有六十多了,崔大儒眉心一动,张口亲和的叹了声气:“原来是没了娘的孩子,真是怪可怜的。那,他父亲呢?”
这话一出,老人家哭的便更厉害了:“没了!前年跟那些乱党打仗,死啦!”
儿子儿媳都死了,怪不得是老人家带着孩子要去城里求医。
护卫们将手都松开,眼里也都露出些同情来。
萧恒沉默一会儿,才道:“老丈,我听说,但凡是卫所附近的军户,都是有规制的,必须配备大夫的,你们这儿村里没大夫吗?怎么还需要到城里去?”
说起这个,老者不再哭了,表情有些瑟缩,有些慌张:“我……城里的大夫厉害。”
众人却都知道这不可能。
但凡是偏远地方,赤脚大夫和神婆巫婆之类的才更受欢迎,哪怕不找村里的大夫,也该去找神婆什么的才是,城里的大夫更好,这显然是假话。
看这老人家的模样,分别是很怕的。
大家彼此心里都有数,对视了一眼,那老者已经颤巍巍的要去扶起孙子来,又邀请萧恒他们:“恩公,我们家就在前面,不嫌弃的话,去我们家喝杯水吧!我们……我们也要筹一下银子……”他去城里看病,城里是有个药房能赊账的,因此身上没有钱也敢去。
但是这种行脚商人,哪里能赊账呢?
老人家背影佝偻,细心的帮小孙子拍打身上的灰尘泥土,颤巍巍捏捏孙子的脸:“回去把老母鸡杀了,给你补补身子。”
小孩子刚醒过来,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但是听见说是要杀老母鸡,哇的一声就哭了:“不要杀,爷爷不要杀老母鸡,婆婆说那是留着下蛋卖钱的,不要杀它!”
三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老一小,看着都觉得可怜,尤其他们此时泪眼婆娑的,他自己喉咙都酸了。
苏嵘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却一直还是强自按捺。
还是萧恒开了口:“老丈,那就叨扰了,我们走了这一路,也正好口渴了。”
老人家啊了一声,听见萧恒他们口渴,急忙招呼:“快请快请,恩公称呼我老孙头就行了,他们都这么叫我。”
他说着,一面低声安抚了小孙子几句,而后便走在前面带路了,领着萧恒他们去了家里。
老孙头家里跟其他村子里的房子也没什么区别,屋子前面的空地用篱笆围出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座茅草屋,收拾的倒是还算是干净,篱笆边上还搭着更简易的茅草房,那是猪圈跟养鸡的地方。
隔着篱笆,还在扫地的孙婆婆便看见了丈夫和孙子,顿时扔了手里的扫把迎出来,见孙子没事,她先便不知念叨了一句什么,然后才着急忙慌的去抱孩子。
等到听说跟着回来的这十几个人是救了孙子的行脚商人,孙婆婆千恩万谢,又忙去倒水出来。
萧恒他们都喝了水,看着在院子里默默地蹲着抱着那只老母鸡的孩子,萧恒撇开脸看向老孙头:“孙老丈,我们一路走过来,也走了不少地方,不瞒您说,贵州那边的土人也许多,也有这样的卫所军户,只是,我观他们的日子却比你们好过许多……便是云南其他地方,昭通曲靖那边,军户们的日子,也还颇能过得去的。怎么…”孙老丈重重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苦笑着摇头:“这…我们也不知道……”他这么谨慎害怕,苏嵘便也出声问:“我刚才听老丈你说,你儿子是打仗死了的,朝廷对阵亡战士的抚恤银也还算重,若是土人,只有更多的,你们得了银子,怎的还过的这么艰难呢?”
听见这话,老孙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抖个不停。
出来倒水的孙婆婆也露出愤怒的神色来,不过却也还是没有多嘴。
倒是抱着老母鸡的孩子哭了:“没有银子,爹死了,没有银子。爷爷去要,被打的腿断了,躺在床上好久!”
众人面露惊怒。
杨参议还有脸自称是代表土人,他对待自己的同族,都是如此刻薄寡恩!竟然连朝廷的抚恤银子都要克扣!
大家都看向孙老丈,这才想到,刚才孙老丈走路,确实还是一瘸一拐不大稳当的样子。
那个孩子一哭,孙婆婆就快步过去抱着他了。
祖孙俩哭了一会儿,孙婆婆哭着解释:“真是没有办法了,只有城里的药铺因为从前还有几分交情,肯赊账给我们,才要送到城里去。说是每个村里都有大夫,其实哪有呢?附近哪个村子也没有!以前儿子还在的时候,虽然少,每月也总还有八钱银子拿回来,后来……”苏嵘挑眉看了看廖经续。
廖经续同样震怒气恼。
杨参议贪得无厌!
但是,土人们的事情,真的很难插手管理,一不小心就是惹得一身骚。
廖经续自己也是为难的很。
萧恒忽然开口:“孙老丈,孙婆婆,你们可知道现在卫所里管事的是谁?”
孙老丈面色晦暗的回答:“是杨参议,不过听说他不知怎么的被抓了,也正是因为这个,昨天晚上,卫所里来了许多人,把在家里的男人都叫回去卫所了,说是朝廷欺负土人,他们要给杨参议出头什么的。”
萧恒就心中有数了。
一路走过来,这个村子不是最破败的一个,孙老丈这样的情况,也不可能只有一家。
也就是说,卫所的普通士兵的日子实在是很不好过的。
杨参议倒了,现在起来的那些,无非就是杨参议的心腹。
萧恒顿了顿,又问:“那,老丈知道除了杨参议,其他卫所的军官们,都在哪儿吗?”
第1028章 二十七憋着
说起这个话题,老孙头夫妻俩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害怕和警惕,闭口不再说了。
孙婆婆叹了口气摇头:“唉,问这些有什么用呢?这都是命,我们家已经倒霉了这么多年了,只要日子还过的下去,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能把孩子勉强拉扯大,也算的对得起我那儿子儿媳了。”
孙婆婆面带难过的去看抱着母鸡的孩子,眼里泪光点点,她急忙拿了袖子去擦眼泪,强颜欢笑的劝大家喝水,而后又急忙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今天的事,真的要多谢诸位恩人了,穷家穷舍的,也没什么可招待大家的东西,今天留下来吃饭!”
土人中的等级森严比汉族人的豪门之间还强得多,光是看木府就知道了,现在孙老丈一家显然也是观念根深蒂固。
否则,杨参议私吞抚恤银子,这已经是不给人活路的做法,但是孙老丈他们提起来的时候,虽然不是没有愤恨,却还是强行压制,而且打算息事宁人,就看得出来。
原本是不打算多留的,但是萧恒跟崔大儒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萧恒便笑着对孙婆婆道:“那就麻烦婆婆了。”
孙婆婆忙摆手:“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东西,都是粗茶淡饭,各位恩人不嫌弃才好。”
众人自然都说不会,孙婆婆便跟孙老丈进厨房去做饭了。
廖经续早已经忍了许久了,借着这会儿功夫压低声音问萧恒:“殿下,您刚才问起那些军官的住处……是不是已经有所打算?”
杨参议贪得无厌,这样的行为显然也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早已经养成了习惯,可怕的是,这件事必定也不是杨参议一人就能做出来的,必定还得勾结其他土人贵族,否则的话,早会有风声泄漏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