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华 第432节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苏邀站在台阶之上冷若冰霜的吐出这番话,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她说的话荒诞可笑。
就连邓大人也不能。
他盯着苏邀的眼睛,被她脸上的狠辣果决给看的头皮发麻。
毫无疑问,他此时此刻,是真的相信,只要他敢糊弄,苏邀转头就真的敢当着他的面杀他的妻儿老小。
自然,朝廷没有这么处置犯官的,但是!事急从权的道理人人都知道。
何况,就算是真的杀了,谁能帮他作主呢?
靠着木桐吗?
还是东南那批人?
苏邀在等着他抉择。
时间一点点过去,邓大人真的觉得,这应当是他人生之中最难的一段时间了。
他急的头上都在不断的冒冷汗,隔了许久,也不知道到底是多久,听见苏邀的一声轻咳声,他终于先绷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县主,我说,我说!冯春的确是魏大人的得力助手,我们是被大人留在昆明的,因此,魏大人出事之后,白七爷就找上了我们……”苏邀挑了挑眉看着他。
邓大人不敢再犹豫,一股脑的把自己所知道的,参与此事的昆明的官员全都说了出来,包括勾结木桐的,收受了木桐好处的,还有这一次泄漏消息给了木桐那边,让木桐派人来刺杀的。
他全都招了。
苏嵘轻轻哼了一声。
苏邀已经看着他:“大哥,抓人的事情,就要劳烦你了。”
苏嵘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嗯,交给我去办就是。”
又想让苏邀先去休息。
苏邀却摇头,面色又不由得变得凝重:“纪大少爷还在里面,刚才有人去请了申大夫过来,我进去看看。”
人家到底是为了苏邀才受伤的,苏嵘跟着苏邀一道进去,纪太太原本还吓得厉害,来的时候腿都软了,尤其是在院子里听说儿子替苏邀挡刀受了伤,她这样稳重的人都忍不住吓哭了,但是此时,苏邀她们再进来的时候,纪太太的情绪却已经收拾好了。
见苏邀跟苏嵘进来,纪太太急忙站起身来,擦了擦眼角的泪,还反过来让苏邀和苏嵘放心:“申神医看过了,替他拔了刀,说是不至于影响性命和以后的行动,真是阿弥陀佛。”
发生了这样的事,纪太太竟然还能保持这样的态度,不迁怒于人,也并不怨天尤人,胸襟和眼界当真是不可谓不宽了,苏嵘有些过意不去,郑重的跟纪太太道谢。
纪太太摆摆手:“说句冒昧的话,只要是个男人,就该保护女人,这个时候若是不知道挺身而出,那么,要他何用呢?伯爷不必放在心上,何况,不过是受了伤,不是什么大事。”
纪太太这样说,苏嵘兄妹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苏嵘更是直接摇头:“纪太太这话说的不对,惜命才是人之常情,纪大少爷能够挺身而出,实在不是您所说的理所应当之事,我们只有感激的。”
正说着,萧恒等人听见了消息,也都已经赶来了。
起先听说纪云亭受伤,纪老爷子和纪大老爷都是急的了不得,险些没晕过去,纪大少爷是族中最出众的后辈了,家族对他寄予厚望,不想他出一点差错的,但是听说纪大少爷是为了救苏邀才受的伤,而且伤势虽严重,却并不危及性命,两人又都放心下来。
如今亲眼看到了纪云亭的伤势,纪老爷子更是心里重重的松了口气。
他这些年一直经商,如今很有些商人的性子了,不得不说,孙子这一次,可真是挡出了一辈子的富贵了。
他深觉孙子当真是个有命有运又勇敢之人,面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第996章 一百九十五诚心
这两天接连发生的事,让纪老爷子原本睡不安枕,但是,反而在今天纪云亭受伤之后,纪老爷子的心一下子就彻底踏实下来了,他温和的亲自去看了孙子一回,安慰了孙子几句,便跟大儿子一道离开了院子。
养伤期间需要准备的东西,纪太太早就已经令人准备好了,此时都已经着人送了过去,纪大老爷服侍着纪老爷子回房,被纪老爷子喊住了。
纪老爷子许久没有这样的心情和兴致了,他招手让儿子:“坐下,咱们爷俩好好说说话。”
外头自有人送了茶水点心上来,而后全都退了出去。
等到房里安静下来,纪老爷子面带欣慰的拍了拍桌子:“好,好啊!如此,我以后就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你儿子,比你还要有眼光,我们纪家,以后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父亲以前从来不曾如此夸赞过纪云亭,纪大老爷心里又是自豪又有点儿不好意思,给父亲倒了杯茶:“父亲别太夸赞他,他也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若是真让县主在咱们这里受了伤,岂不是我们纪家的罪过?”
纪老爷子却果断摇头,轻笑一声道:“该做的事情?这世上有多少该做的事儿,你看有多少人又真的去做了?我与你说,没什么该做不该做的,云亭难得就难得在这一份应该上头,这一次,我们家里被人早就埋下暗桩,老二媳妇儿犯糊涂险些让全家都走上绝路,你不生气?你媳妇儿不生气?便是我,我也是生气的,不要说老二了,我也连带着迁怒小四他们,但是,云亭没有。事情发生之后,云亭便能上下串联,安抚弟妹,还能跟县主搭上话,配合县主让老二媳妇吐出了白七爷,这,就已经是有先见之明。而且,家里这么乱,他还能带着家中人一起,将那些官员和客人的饮食休息都安排好,可以说得上是面面俱到。”
纪大老爷也被纪老爷子说的有些激动了,有这样好的儿子,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还有今天的事,你说苏县主在我们家里出事,我们家中一定不能独善其身,你说的正是。所以,云亭舍身为县主挡刀,这不是常人能有的魄力,我在你这个年纪之时,还怀着一腔的不甘,满怀的怨恨和痛苦,我没有这样的远见和胸怀,但是,云亭有。以后,我就不发愁了!”
纪老爷子这么说,完全是已经确定要将家主的位子正式交给纪云亭了。
虽然说纪大老爷是长子,以后家业按理来说也应当是他的,但是,得到纪老爷子这番话,意义绝对是不同的,他笑着道:“他到底还年轻呢,还需要父亲你的教导,以后若是能带着我们纪家重新振兴,那也是他的福分。”
纪老爷子这一高兴,晚上都不必睡了,他再三又叮嘱了儿子一番。
纪大老爷是后半夜才回了房的。
纪太太一直都等着他,见了他回来,一面让人去准备热水一面问:“父亲跟您说什么呢,说这么久?这眼看着都要天亮了。”
“我这么晚不回来,你便先睡就是,怎么还等到这么晚?”纪大老爷脸上有些红红的,见妻子嗔怪的瞪了自己一眼,便忍不住笑了:“别这样看着我,我是跟父亲说事儿呢。父亲真是,把云亭夸了又夸,我从未见父亲这样高兴过,他老人家这么高兴,难不成我能去扫兴?我便陪着父亲多说了一会儿话。”
听见是夸儿子夸到这么晚,纪太太也又是高兴又是诧异:“就是为了今天云亭为了县主受伤的事儿吗?我也不是为了等你才等的这么晚,刚刚是照顾云亭去了,虽然说有申大夫看着,但是我这当娘的,还是自己在那里看着才放心。不过,他是救县主才受伤的,伯爷他们都很感激,上好的药材送了不少,伯爷还亲自留在那里,说是这前几晚,他是自己在那儿陪着的,苏家也算是仁义了。”
自来上位者就很难对下头人的付出觉得感激的,大部分人都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但是苏家完全没有,苏县主立即就去请了申大夫不说,苏嵘也是对纪云亭十分关心,给纪家送了重礼,也是亲自在那里陪护的。
纪太太心里,倒是没觉得纪云亭受伤有什么不满的。
纪大老爷也忍不住笑了:“是呢,正是这话了。父亲说,他在这个年纪,绝对是没有云亭这样的勇气和眼光的,云亭难得啊!他能去救县主,而且之前的事儿也做的很好,父亲喜欢的了不得。还有,你最近也趁着这个机会,多跟县主走动走动,县主和苏家,都是好说话的人,不是那种势力的人。”
夫妻俩,很多事不必说透,自有默契。
纪太太一听就明白了,她看了丈夫一眼,思索之后道:“到底怕人家觉得我们存在攀附之心。”
听见这话,纪大老爷便笑着抬头:“这可怎么了?原本,我们就存着攀附的心思啊,咱们家门楣,哪里及得上苏家伯爵府邸,县主之尊呢?原本就是高攀,只是,我们并不是那等盼望着通过娶个媳妇儿如何如何的人家,只是,县主着实出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追得到,是云亭的本事,若是不行,那也是应当,怎么还放不下身段吗?”
丈夫既然都这么说,纪太太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也不是不喜欢苏邀-----纪太太不是那种名门望族的官太太,她自己家族也不是什么大家族,根本没有什么女子应当如何如何的思想,在她看来,县主真是能干的不能再能干了,能如此能干,又有这样的身份,若是真的能娶到县主做儿媳,那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砸在自家头上了。
思及此,纪太太一夜辗转反侧,想着该如何婉转的和县主打好关系,如何让伯爷看到自家这个儿子。
而此时,萧恒方才踏出纪云亭养伤的屋子。
第997章 一百九十六吐露
他忙了大半夜,今天抓的邓大人供出的那些人,该抓的都抓了,眼下在城中的内奸细作都已经清扫一空,忙完了,萧恒特地又过来了一趟,看纪云亭的伤势。
苏嵘是守在纪云亭屋子里的,见他过来,便站起来行了礼,又轻声说:“睡了。”
他如今暂时还不能以正常心态对上萧恒,主要是两人之前说的那番话至今还在苏嵘脑子里回响,他是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决定,更不知道是不是该和苏邀就这个问题好好谈一谈,问问苏邀的意思。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便更是担心了。
萧恒嗯了一声,问他:“申大夫怎么说?没大碍吧?”
其实这个问题他之前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一遍了,但是那时候苏邀也在,而且看纪云亭跟苏邀说话的那个样子,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便让苏邀一起去看长史记下的文书和记录了,如今自然还得再问问。
苏嵘摇摇头,面上表情缓和了些:“还好,申大夫说,养个一阵子也就好了,不影响以后生活和练武,跟往日没什么分别。”
想到这件事,苏嵘都觉得是万幸。
若是那刀子扎到苏邀身上,又不知道是如何了,毕竟纪云亭命大是因为他那一扑是把人给扑的失去重心了的。
萧恒点点头,进去看了纪云亭一回,见纪云亭睡着了,他便独自出来。
他也看得出来,现在萧恒对他的态度含着几分矛盾和挣扎。
外头天色已经很晚了,三九在外面等着他,见了他出来忙迎上来:“殿下,没事儿吧?”
萧恒摇摇头,听见三九问是不是回去休息,他迟疑片刻,鬼使神差的摇了摇头,走到了苏邀所住的院子。
苏邀的院门外有几棵大的芭蕉树,上头挂着几盏灯笼,此时只有两盏亮着,跟院子里的遥遥相对,他站住了看着紧闭的院门,许久没有动。
三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殿下?您是不是有事儿要找长宁县主?我去敲门吧?”
他很少见萧恒这样举棋不定的样子,也摸不准萧恒这是怎么了。
但是萧恒自来就是看见苏邀便会开心的,他直觉想去把苏邀请来。
萧恒却抬手阻止了他,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分明其实有许多话要跟苏邀说,但是在这样的月色之下,他却忽然有些害怕。
是的,害怕。
从得知苏邀跟着崔大儒一起来了云南的消息开始,他便确定了自己对苏邀的心意。
他从没有那样开心过,只要听见她的名字都觉得天气都好了许多。
喜欢,原来是这样一种心情。
这些天,他跟苏邀几乎也没有说过太多的话,但是,苏邀只要在他身边,在附近,他便觉得安心和舒畅。
昨天听见萧恒说要把苏邀送回京城的时候,他原本还踟蹰不前的心一下子就定了,让他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其实说完了心意之后,他又犹豫起来。
想着苏邀若是听见苏嵘所说的话,会是如何想。
苏邀想留在云南,他是知道的。
但是苏邀喜不喜欢他,这一点,他自己也不敢肯定。
因为不确定,所以患得患失。
这一切又在得知苏邀险些受伤的消息之后更加迫切和慌乱。
他去了现场,正好看到苏邀温和的俯身询问纪云亭伤势,纪云亭仰头看苏邀的场景。
苏邀皱着眉头,面上带着关切,眼里也是可见的关心。
纪云亭看着她的目光也带着笑意。
那场景一下子就让他觉得刺眼。
他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了。
可也正是如此,他如今更不知道该不该表明自己的心意。
该不该跟苏邀吐露,他其实很喜欢她?
他其实希望跟苏邀永远呆在一起?